59:
坐在桑塔纳轿车里的沙默一边注视车外街道,一边纳闷。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夕阳斜照,把路上车辆和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连缀成一片。
不知江中蛟突然找自己是什么事情。沙默想,是不是与教委就任事宜有关系呢?他有些焦虑。在就任教委主任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时间太久,他有些疲惫,甚至有些厌烦。干嘛要自寻烦恼去当这个教委主任呢,按部就班地在宣传部工作,像其他机关干部一样顺理成章地一步步进步,不是乐哉悠哉嘛。可又一想,江中蛟任人唯贤,突破阻挠把你推上这个位置,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就是想给你创造一个更广阔的发展天地,你有什么理由不抓住机遇,迎难而上呢?想到这里,就在心底骂自己胸无大志,不知好歹。
桑塔纳转过转盘拐进市委大院,沙默告诉李响在这里等自己便下了车,见到几个下班的熟人打了招呼,然后又出了市委大院,朝市委书记小楼走去。他不想让桑塔纳停在书记小楼旁,他不是那种得意忘形张扬外露的人,他更不想引起别人的羡慕和嫉妒。
韦伟把他引到书记办公室门前,然后报告说沙默来了。沙默这才进了房间,江中蛟正坐在外间接待室的沙发上,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怎么样?什么时候上任啊?”江中蛟问。
“江书记,在等组织部安排!”沙默第一次到书记办公室,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回答。
“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江中蛟递给沙默一支香烟。
“想法?”沙默接过香烟,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先欠身给江中蛟点燃,“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唯江书记马首是瞻,指向哪里,打向哪里!”说完笑了,给自己点燃。
“嗬,挺有气势的嘛,有点像军队的意味!不过啊,教委这地方可不是战场,用不着舞刀弄枪,都是知识分子,用的全是脑子!”江中蛟吸口烟说。
“明白!不过,江书记,我总觉得我不是当官的料,这么大一块领域……”沙默也吸口烟。
“哦,胆怯了?”
“那倒不是,有江书记扶持,何惧之有?只是感到责任重大,怕辜负了您的期望!”
“是啊,我们在接受一项组织安排的新工作之前,都会有这种忐忑之心,这就是责任感嘛,也是做好工作的必须心理准备,倘若像马谡一样狂妄自大,那就会失街亭的,我相信你没问题,放手干吧,把教委工作搞起来,也给大家看看!你可是我安排的第一名正局级干部呦!”
“我努力做好,不给领导丢脸!”
“嗯,”江中蛟思考片刻,接着说,“你也知道,关于你的安排,人家是有舆论的,这更需要你加倍努力,做出成效来,教委那里扬国威是老同志,凡事多和他商量,他也会鼎力协助你的,对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工作思路?”
“哦,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思考,正好,在这里也向领导汇报一下,”沙默吸口烟后拧灭烟蒂。
“我觉得当前教委需要着重解决三个问题,第一,可以叫做解决焦点,就是通过整顿彻查,取消乱补课、遏止乱收费、取缔乱分班,恢复正常的教学态势,消弭社会舆论,提升教育形象,从时间上来说,这是近期目标;第二嘛,就是教育资源平衡问题,也是解决难点,出现‘三乱’现象绝非偶然,既与应试教育模式有关,也与目前教育资源不平衡有关,比如优秀教师比较集中等等,导致转学生、插班生、异地就学乃至家长换学区房、花高价赞助费入名校等等社会现象,这需要逐步调整,有计划均衡,加改善薄弱边远学校的改善和投资,从时间上说,这是中期目标;第三,是长远目标,就是抓素质教育,切实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全面提升教育质量,为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有用人才。”
“好!”江中蛟一拍茶几,“我没选错你!你的这些构想,既符合教育规律,也适应我市经济社会发展趋势,有见地,有高度,也有现实和历史意义。”
“这仅仅是初步的思考,还需要逐步完善和细化,未必成熟,所以,还仅仅停留在构思的层面……”沙默谦虚地说。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现在要的就是思想、思路,一个没有思想的领导,注定不是个胜任的领导,你就按这个思路走,大方向是正确的,至于具体措施和步骤,去了之后在逐步落实,不过,那个解决焦点很好,要快,迅速拿出方案实施,我要看到效果,也让全市人民看到效果!”
“好,既然领导觉得合适,到任之后我马上着手运作! ”沙默也被感染,精神振奋。
江中蛟兴奋,随手又拈起一支香烟,待沙默点燃之后,猛吸一口。
“好,这个事情就到这里,我今天找你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江中蛟闭目沉思片刻,“是这样,你听着,我现在需要这样一个人,年轻、聪明、勤勉、纯朴、正派、文笔有一定能力,对了,相貌上也要端正一些,你周围有没有?”他注视沙默。
“哦……这标准挺高啊!”沙默挠挠头说,“领导不是要给谁介绍对象吧?”
“这比选对象更为重要!”江中蛟笑了。
沙默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估计应该是选秘书,难道韦伟要安排下去,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韦伟还很年轻。
沙默想了想说:“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领导为何找到我,办公厅那面……”
“其他部门我不很熟,另外,宣传部门大都较有素质,文笔也有基础,所以考虑到你这方面,直接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要注意保密,不能传扬出去!”
“领导放心,我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是给一位省领导物色秘书,所以,必须找信得过的人推荐,这是最起码的政治责任感。”
“我明白了,”沙默一听是给省领导找秘书,便严肃起来,想了想,突然,一个面孔跳入脑海,“江书记,我这里还真有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先说说看!”
“他叫孔力,是宣传部宣传处一名干事,你前面说的那几个条件他都吻合,而且,他尚未结婚,他的父亲是市工商局的一名中层干部,爷爷好像是前工业局的局长,退休多年了,家庭情况也不错,很有素质和教养,对了,蔡局长应该认识他父亲,你可以从那个角度再了解一下!”
“哦,听你说的确实不错,这样,他的档案在组织部还是宣传部?”江中蛟很感兴趣。
“应该在宣传部,都是部管干部。”沙默想了想说。
“好!”江中蛟在一张纸上记下了孔力的名字,“你回去后再考虑一下还有没有像这样比较合适的人选,尽快告诉我!”
“好的!”
江中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办事果断爽快。沙默走后,他想了想,马上给蔡芳挂了电话,恰好蔡芳刚刚到家。他便询问工商局有没有一个姓孔的中层干部。蔡芳回答局里没有姓孔的,不过路西区分局有一个姓孔的副局长。江中蛟问她熟不熟悉,蔡芳说很熟悉,从部队转业回来,是个好同志。又问江中蛟问他做什么。江中蛟说,回家再说吧。便挂了电话。又给国正明挂电话,新部长还没有到位,国正明还负责宣传部的日常工作。他让国正明安排人马上把孔力的个人档案送到自己办公室。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圈,然后站到窗前,凝视窗外浅浅暮色。
沙默走出市委书记小楼,回到市委大院,本想马上回家,难得有一天没有聚会,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可一抬头,习惯性朝编辑室窗扇望一下,发现灯还亮着,想了想便进了楼。他推测,可能欧阳若岫还在,崔雪家远,每每下班前早走一会,避开通勤高峰。自从两人关系升级之后,虽然每天通电话,但他还没见到欧阳呢,不免有些想念。推开编辑室门扇,不禁一愣,坐在屋里的居然是一个男人。
“哎呦,是沙主任啊,你怎么回来了!”男人惊愕片刻,马上起身。
“咦,万可!你怎么……”男人是纪委办刊的万可,在沙默印象中他从来没到过编辑室。
“哦,我在等崔雪,有点事情找她,嘿嘿!”万可咧嘴,不自然笑着解释。
“万可。你把我……”崔雪突然推门而进,一见沙默,咽下后半句话愣在那里,继而脸色通红。。
沙默顿时明白半分,“呵呵,我路过,看见亮着灯呢,就进来看看!这几天也没过来,书编的怎么样了?”
“啊……还行,正常进行,咦,万可,我这跟沙主任还有事汇报,我们改天再说吧!”崔雪扭头对万可说。
“那好,那件事改日再说!沙主任,你现在是大领导了,改日赏脸我们聚聚,你们谈你们谈!”说着,万可尴尬笑着离开编辑室。
沙默淡淡微笑点头,似有不屑之意。
万可一走,沙默便坐在崔雪的对面,这是欧阳若岫的位置。他一言不发,只是那么默默地注视崔雪。崔雪见他目光深邃,有些胆怯,就低下头摆弄计算机键盘。过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又抬起头瞄了沙默一眼,他还是目光依旧,视线紧盯着她,便再次低头,脸颊臊红。
“你们什么程度?”沙默突然问。
崔雪身子一抖,“什么什么程度啊,不是那样……”崔雪低声嘟囔着。
“能不能不撒谎,如果否认也可以,对着我明确说‘没有’!”
“也就是,就是……刚有那个意思嘛!”崔雪还是没敢抬头。
“崔雪,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本不应该说话,如果换了别人,我或许会撮合呢,不过,我觉得,这个人不适合你,这是我的忠告,毕竟,我不想你再次受到情感挫败!”
“嗯,明白了!”崔雪这才抬起头,咬着下嘴唇朝沙默点点头。她清楚,沙默尽管不喜欢她,但还是真心关爱她。
沙默没再说什么,摇摇头离开编辑室。
沙默很了解万可,在刚调入市委机关那段时间,因为是校友的因素,他们常常沟通。在沙默看来,万可心胸狭隘,缺乏男人度量和气质,他之所以离婚,就在于妻子忍受不了他的那种大男子主义和浮夸的做派,而且,这个人心理阴暗,善于伪装,常怀妒恨,即使笑起来也隐带寒气,始终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再有,这个人玩物丧志,思想落后,不求上进,总是流露出消极阴暗情绪。所以,万可除了牌友之外没有朋友,这些,恰恰与崔雪性情格格不入,甚至抵牾。尽管崔雪也有毛病,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比较阳光和上进的女人,而且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在沙默看来,他们之间共同点只有一个,那就是都离了婚,但他们之间的可溶性基本没有。
本来,这是私人问题,沙默可以不说话,然而,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过于追求合理性,对于觉得不合理的事情总要表态,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对崔雪也有责任说些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的文人气质。
沙默郁闷地回到车上。一路上,李响见他少有地沉着脸,也知趣地一声不吭,很快把他送到楼下。
沙默一进家门,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柳淑彦便扭身趴着窗户向外看。
沙默觉得奇怪,就问:“看什么呢?”
“太阳。”
“都快黑透了,哪里有太阳!”
“我是奇怪,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我看倒是你像要把太阳从西边拽出来!”沙默笑了。
他知道妻子是在讥诮自己今天早回家了。不过,他很喜欢妻子这种暗示性的表述方式。女人思维和表述方式,总是与形象感联系在一起,难怪说女人是感性动物。所以,女性作家的作品往往比男性作品更受欢迎,因为,它更形象,更细腻,自然也更感人。
他不禁想起前不久,市文联主席付小光在酒桌上讲起的一则艺术界的趣闻。拍摄一部三国时期的历史连续剧,片头曲的创作找了几名著名作曲家,一位领导说,这部剧主要展现男人英雄气概,应该雄浑有力,就不要用女作曲家了。可是经过匿名投票,最受欢迎的曲子恰恰是一个女作曲家写的,不仅雄浑有力,还兼具男人博大情怀。播出后深受欢迎,成为经典之作。这就说明,女人一旦具备了男人气质,要比男人更像男人。由此,沙默也联想到,具有女性气质的男作家,大凡都是比较成功的。
“哎,想什么呢?”妻子的叫声终止了沙默的联想。
“哦,没什么。”
“你说现在这人啊,要多势利有多势利,有时你都不敢想象!”柳淑彦一边煮饭一边说。
“怎么了?”沙默在客厅里摆弄书架上的书问。
“这一阵听说你要回教委当主任了,我倒成了大忙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嘛,可人家认为有关系呀,无论什么局,什么事由,都要请你,什么吃饭、喝酒、唱歌……你不去,人家还不高兴呢,说你不给面子,好像当主任的是我……”
“那你就去嘛,反正白吃白喝,有人买单,我也在外面吃喝,这不是省了伙食费,好事啊!”沙默开玩笑说。
“哼,我才不稀罕呢,还是自己做了好吃,还有啊,不管哪个部门开会,发点什么纪念品,都要给我带一份,今天教委体卫处开会表彰先进体卫教师,每人发了二千元奖金,居然也有我的份,体卫处焦婷让我去领,把我吓一跳,我说我这工作跟你们也不搭边啊,哪里来的奖励,她说,彦姐,你别管,领走就是了,我说那可不敢,她说,处里做计划的时候都带上你了,你要不领,不仅我为难,处长也为难呢,我说,那也不行,谁曾想,人家下午给我送过来了,还告诉我,你别担心,不用你签字,你说怎么办?”
柳淑彦边说,边把碗筷摆放在餐桌上。
“你看呢?”沙默反问妻子。
柳淑彦眨着大眼睛瞟了他一眼说:“什么意思,考验我啊,我才不上当呢!”说完,扭着进了厨房,两个字从厨房里随着菜香飘进客厅:“不收!”
吃饭时,沙默说:“对,真不能收,该得的我们坦然接受,不该得的也不贪小便宜,不然,将来工作起来我会很被动!”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你的形象要紧嘛!这叫什么来着,对,爱惜羽毛吧!”柳淑彦得意笑了。
“嗯,谢谢老婆!”沙默点点头。
端起饭碗,沙默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有没有合适的年轻人?介绍给一个大领导当秘书。”
“什么标准?”
“标准挺高,纯朴、正派,聪明,勤快,还有有一定文字能力,对,相貌也要端正一些。”
“这也不是选秘书啊,倒像选女婿!”
“有合适的就推荐一下,没有呢也没关系,这种事不可强求。”
“哼,别说目前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介绍!”
“咦,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上次给你介绍个编辑室人选,多好的小伙,你愣没看上,倒是调进去两个大美女,你也不怕人家背后讲你!”
“工作嘛,有什么可讲的,讲的人首先他就有问题,这个世界就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要总是这样胡思乱想,还能正常工作吗?”
“这能怪人家胡思乱想吗,现在情人满地都是,你知道谁和谁背后有那种关系,还有的干脆不避人耳目,以此为荣……也不知怎么了!”
沙默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关于男人女人之间的情事,他知道不少,而且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一边吃饭一边想,夫妻俩在一个单位工作,有利有弊,现在自己做了领导,看来就显得弊大于利,很多事情可能会投鼠忌器。他觉得很有必要把妻子工作调整一下,可去向哪里呢?教委系统相对封闭,没有可以横向联系的相关部门,而且,还要符合妻子的工作性质和个人专长,这确实是个问题,需要解决。
“哦,老婆,”沙默觉得有必要先跟妻子打个招呼,便说,“给你调整一下工作怎么样?”
“调整我?为什么?”柳淑彦诧异地睁大眼睛。
“不就是考虑工作起来没有顾虑嘛,教委这么些部门,你也呆了许多年,可以说人头很熟稔了,我这工作起来,难免伤到谁碰到谁,都知道找你来斡旋,你又推不掉,我这不是两难吗?”
“嗯……”柳淑彦眨着眼睛想了想,“确实,从现在这种态势看,肯定会有纠缠的!不过,你准备让我去哪里?”
“还没有想好呢,就刚才忽然想到这一点,觉得很有必要!”
“哦……让我想想……最好去一些比较清闲,文化氛围比较浓一些的地方,比如机关、图书馆、大专院校之类的……”
“等一下,”沙默放下筷子,“大专院校……对呀,这样,你干脆回师范学院吧!”
“嗯,确实不错,我们那时留校的还有几个同学呢,他们说过现在各方面条件挺好的,可是,我回去干什么呢?”柳淑彦对教研工作很留恋,毕竟,受人尊敬,工作顺手,收入丰厚。
“按照你的高级职称,也对应副教授,级别嘛,应该比照正处级,至少,做个中层干部没问题,比如系主任或者系党委书记什么的……”
“我可不愿意管人,杂事太多,最好能搞点业务什么的,对了,听同学说,师院新近成立了一个化学与生命科学学院,他就在那里做副教授,专业对口,去那里应该挺适合。”
“是吗?那我看看运作一下。”沙默思考着说。
“有难度吗?”柳淑彦拄着下颌,有些忧郁地问。
“看看吧,现在不好说,必要的时候就跟领导说,不过,最好不惊动他。”
“还要他出面啊!”
“你过去应该没问题,关键是级别对应安排上一般力度恐怕不行,你也知道,现在哪里也不缺干部,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安排,倒不如暂时不动了,你说呢?”
“嗯,我听你的!”柳淑彦撒娇地说。
一听这话,沙默心里陡然一惊,欧阳若岫略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他记得她也这样说过。两个女人的娇媚何其相似。只是,妻子的娇媚无忧无虑,而欧阳若岫的娇媚略带忧郁。而导致这种不同的根本原因在于,一个是妻子,他责无旁贷,另一个是情人,他只有情感上的责任。由此,他也感到一种隐隐的心酸,不是为妻子,而是为欧阳若岫。
夜深了,柳淑彦像一只乖巧的小鸟蜷缩在沙默怀中。女人得到了男人的爱抚而幸福入眠,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牵着激情后的惬意。
男人却难以入眠。他温柔地环拥着女人,他爱这个女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不明白,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浮起另一个女人略带忧郁的面容,由此,他的心沉重起来。他想,就在此时,她在做什么呢?与丈夫亲昵,抑或也结束了激情,恬然躺在男人的怀抱中入眠,男人也会如自己一样拥着她。对于结果,他不得而知。但是他清楚,无论那个男人抱得如何紧致,她都不会感到完全的温暖,因为,她的灵魂已然被某种寒气浸入,而能驱逐这股寒气的只有另外一个男人,这就是自己。
他觉得奇怪,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类,居然能在爱着一个女人的同时也爱着另一个女人,确切说是在抚慰一个女人身体的同时抚慰另一个女人的灵魂。是自己的爱给妻子太少,所以把剩余部分分给了另外的女人,还是自己的爱本来就多得外溢,给了妻子之后还可以满足另一个缺爱的女人。
他不是唐璜,也不欣赏唐璜,甚至对这个举世闻名的风流男人有些鄙视。在他看来,唐璜并未真正爱过哪个女人,他那千余名女情人的情史,仅仅是一个枯燥的数字而已,绝不生动,更不感人。他爱女人,而且把爱给了两个不同的美丽女人,他觉得她们都是美丽的、可爱的,都应该得到他的爱,他无法将她们细致地区别开来,妻子和情人只是名称的不同,本质上,他们都是他的妻子抑或情人。所以,从情感上,他不想区别她们,把她们类别化,从“我”的意义上说,她们就是他的女人。
但在现实中,他又不得不区别她们,他能从妻子身上得到一切满足,包括光明正大并肩走在大街上,享受任何人的注视,她在这三个人的关系中是最安全的,最令人羡慕的,所以,与其说是他拥有了她,毋宁说她拥有了他。而情人也能够给他一切,包括身体、思想、灵魂,但唯一不能给他的是自由,婚姻框架内的自由。他不能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甚至有时,都不能多注视她片刻,当他看到她的丈夫抚摸她的时候(尽管那是做戏),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一种痛苦的折磨和思想的煎熬,或许,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煎熬,她从她那美丽眼眸中流露出的不自然眼神中,读出这种煎熬。所以,他们是被情感捆绑的人,他们痛苦,然而,却在挣扎,挣扎着去追求痛苦。而这个绳索是一种越挣越紧的东西,最终结果,肯定是自己把自己勒死。可是,谁又能因为注定要死就不去生呢?
沙默思索着,胡乱思索着,痛苦思索着。越痛苦越思索,越思索越痛苦。人的思想。本身就是一个怪圈,无论你走出多远,其实,都是围绕着一个圆心在做圆周运动,像月亮,摆脱不了地球。所以,人类困惑,哲学困惑。
妻子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看着他昏暗中闪烁的眼睛。他稍稍低头,也看她的脸庞,她笑了,他也报以一笑。
“没睡?”
"哦,想工作?"
“不,想女人!”
“有我吗?”
“第一位!”
女人闭上眼睛,喃喃说:“这几天我陪你去买两套衣服……”
“怎么想起这个问题?”
“做梦看见一套西装很漂亮,应该适合你!”
“梦中的东西会有吗?”
“有时……会……有……”女人最后一个字应该是从残留的意识中滑出来的,带着梦的飘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