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小合欢,当年一只雀儿将我扔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地有了灵识。我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人聚人散,看着他们或难过或欢欣,我也想尝尝人的情感,他们为何会有如此丰沛的情感呢?我轻轻地问出了声。在我心里,一年无非四季,一天无非日升日落,有什么值得高兴和难过的呢?
想了许久,没有答案,我扭了扭枝丫,惊得枝头的雀儿扑棱翅膀,哇哇地叫着:“小合欢,你干嘛,可别去羡慕人类,人最是狡猾贪婪,哪有我们雀好。你乖乖的,别胡思乱想。”说罢展翅飞去。可它身后的我却暗下决心——化形为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一天天地吸收着养分,想要早日化形。可最近我面前的茅屋却不平静,里头的老夫妻总是吵架,吵完了,老伯就搬了凳子往我面前一坐,唉声叹气:“膝下无子,膝下无子……哎,忙了一辈子,却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说到伤心处,泪顺着脸上的沟壑缓缓流下。望着这简陋的房屋,我有了主意。
第二天,村里人都议论纷纷。“你说老何家门口那棵碗粗的合欢去哪啦?”“你别说,谁这么缺德,连根挖走啦,一根枝都没留呐。”“噫,真够缺德的啊……”
门口少了一棵合欢,可老何家却多了一个水灵灵的娃娃。老何以为是走丢的孩子,见她可怜,便收养了她——这个娃娃就是我。从此,老何虽依然膝下无子,但却有了个孙女,名叫何欢,寓意时时欢乐。
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老奶奶经常拉着爷爷到角落里说悄悄话:“老头子,何欢这孩子……怎么木木的?该不会是……”什么叫木木的?我不懂。“想什么呢,我看着孩子好着呢!你看她多懂事,会帮咱干活呢,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啊!”爷爷立即反驳。“好,不管怎么说,咱老何家也算有后了。”奶奶的脸上又笑眯眯的了。他们对我比之前更好了几分。
好景不长,一天雀儿横冲直撞地飞进了茅屋,大声嚷道:“小合欢快跑!”叽叽喳喳地,嚷得奶奶直想拿扫把打他。我笑道:“怎么啦?发生……”话未说完,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一根桃木剑疾步走了进来。此人穿着一身黄色宽大袍子,左手握着一张纸,纸上画着杂乱的线条,看着令我胆寒;右手握着一把暗红色桃木剑,威力似乎很强,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妖孽,今日你休想逃脱!”他大喝一声。跑,是不可能了。数次呼吸间,我的意识已在溃散,耳边已听不到爷爷奶奶的呼天抢地,大声嚎啕,眼前恍若走马灯一般,尽是这数月来的点点滴滴。
我是幸运的,漫长的岁月里,我能够化为人形,而其他的树木,与之交谈,并无半分回音;我是幸福的,虽没见过母亲,却有了自己的亲人,将我视如己出;我是无悔的……不,我不舍得,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去,我还要为爷爷奶奶择菜,我还要为他们养老送终,但是,好像来不及了……心里一阵针扎般的疼痛,脸上有湿漉漉的东西滑落下来。
眼前只有爷爷奶奶满脸泪痕的样子,跪伏在那人的前面,不断地磕头。奶奶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银发已然歪斜散落,爷爷旧袍子的衣襟上满是泪迹,斑斑点点,就像婆娑的树影。可惜再也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翌日,村名们又聚集在一处,对那棵碗粗的合欢指指点点:“怪了,真是怪了,这树谁又给种回来了?”“还开花哩!”“是啊,今年的花,似乎开得格外旺盛。”
枝头,粉中带白的合欢花摇曳生姿,蜂蝶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合欢,何欢,何为欢?为何欢?今日庭前开遍合欢花,不知当年何欢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