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花
朱昌盛/文
自张天虚故居返回,路过龙街,一小堆金灿灿的南瓜花悄然夺目,宛若邂逅一位心仪半生的婉约女子,久久驻足与百感交集。
思绪万千,往事浮现,不禁惹得乡思三千里,怀旧四十年。
孩童时代,乡下娃儿大抵都经历过或多或少的饥寒洗礼,焉能不怀念八仙桌上那一碗清香可口的南瓜花。犹忆蛙鼓不息青黄不接之际,农家人最盼“吃(衡阳方言qia恰)新”(吃带泥土芬芳的早稻米),四季豆赶在端午之前,青辣椒随后,遍野的南瓜藤在夏初方彩排天女散花,如翠绿中的繁星。
湘南多竹,引得蔡伦造纸,伟人吟诗,遗臣隐居,舵手扬帆,纤夫放排......
季节是农家的闹钟,农谚是樵夫笠翁的口头禅。春尾夏初,阡陌河洲,竹篱茅舍便竖起无数的瓜棚来,是炊烟里不可缺少的风景,亦将化为炊烟的一缕香魂。伐木炼钢的年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乡民泪成河。七十年代的衡阳,掀起封山育林的狂风,猪不吃生食,人愁于柴火,只是往昔那些起早摸黑捡柴火的背影渐行渐远,吃半生不熟的米饭滋味仍留牙根......导致许多冰清玉洁的女孩——远嫁深山笑靥收,茂林深处许白发。
老成的农夫,搭瓜棚很有讲究,挖洞埋桩,将耐腐的树木剥皮,几米远树一支柱,再竖起一排排杯口粗的竹子,并用树木或竹子横几根,用柔性好的藤或篾条系牢,这算是竖起的瓜棚。譬如池塘边,则用树木与楠竹搭成两三米高的平台,纵横交错,送与各类瓜果演绎生衰的舞台。
一小捧南瓜种籽,撒于泥土,便争先恐后地冒出笑脸来,那肥厚的叶子,翠绿醒眼,那金灿灿的南瓜花,引得蜜蜂昼夜嗡鸣,据说蜂群并非固定地“探花”,难免不喧宾夺主,诚然也不会有争风吃醋的纠结。南瓜花开了,许是望穿秋水的希望。不得不佩服种子的生命力,如果一粒南瓜籽结缘土质好的“婆家”,开花结果,“膝下承欢”,足以塞满一辆专列。
任何种子若有灵性,会遵从农人的旨意攀爬,尤其那老丝瓜会天生奥秘结网,诚然,老南瓜亦不甘示弱,不但赋予鲜美的外表,还有丰富的内在,红南瓜汤的味道与长征不朽。
南瓜花叶茎上的细须,犹如豆蔻女郎红唇上稀疏隐现的胡须,几许招人迷恋与陶醉。那扣子大的小瓜,活似吹气中的气球,那微笑盛开的花蕾赛过小荷才露之诗意!不,那应该是闺秀待嫁的腼腆喜悦,其实,它并不羞羞怯怯,敢于卖弄“风情”。
懒得求“度娘”打听历代骚客对南瓜花的赞美,反正我已半生倾情,既已愛慕,勿需赋韵?姑且脱口而吟而被个别名家怀疑朱某引用前人诗句,知我者,应知昌盛足以七步成诗,不知者,难免不造成谬论,何苦乃尔。
清晨的南瓜花挂满清香的露珠,与孩童的欢泪般晶莹剔透。难忘百年旧宅的袅袅炊烟中,母亲几多回穿一双平口的补丁雨靴,举一把破烂洋布伞,采回一篮篮笑嘻嘻般的南瓜花。土灶前的我,持一杆叉火棍与吹火筒,忙碌得不亦乐乎,既要生火燃铁锅,又要照顾挂在灶头的铁顶鼓(煮饭的器皿)。待铁锅烧得红透时,慈母小心谨慎地从陶瓷的油盐坛子里,用通白的瓷调羹舀出几滴茶籽油,撒往极度饥饿的红铁锅上,清脆声里冒油烟,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别是一番苦涩的韵味与温馨追忆!呼啸的柴火,沸腾的油星汤,再撒些冰粒般的海盐,无需味精与佐料,再将鲜嫩的南瓜花倒入锅中,煮一会即可出锅,算是一道地道美味的湘菜汤横空出世。南瓜花与细嫩的茎叶一起炒,更是色香味美。现代人喜欢演绎花样,一盘薯条则美其名曰“蚂蚁上树”。原汁原味的农家菜总是令人魂牵梦萦,回味无穷,而城里雨后竹笋般的农家乐,岂有土灶铁锅柴火合奏的味道?
怀旧,并非单一的颓废,也饱含那飘远的农家美味与永恒的文学经典......
又值菊月,湘南一季稻的收割应近尾声。“采菊东篱下”,未必有几人。于网上与微信,终究发现船山书僮兄躬耕于衡州“莲湖湾”;诗人老乡开发“山水道农场”,虽然举步维艰,但仁者无敌。
在这秋雨微凉的夜空,不禁乡愁跌宕,只得孤灯听雨,情倾冷屏。泪怀桑梓三千里,难控霜鬓又伤秋。
感觉轻度缺钾,吞几粒氯化钾缓释片以解指尖微凉,敲下这情深意浅的《南瓜花》。在龙街巷尾碰到的那小堆南瓜花,我最终没买,怕炒出美味而惹感伤,恐爱人超好的厨艺也做不出当年慈母土灶铁锅前炊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