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的鱼,在年关前结束,又在年关后置新。四季轮回,朝夕往复,却总是难以忘怀,那时纯真的童趣和久违的初心,丰收的喜悦和始终萦绕的乡味。
春深
春雨连绵,今天难得放晴。蜗牛探出长长的触须,燕儿轻盈地掠过眼球。塘上聚起的雾气还未消散,围塘种起的李树滋青发荣。叔公从田里过来,退去蓑衣,将新割的麦草泻入塘中。
堂弟和我早已按捺不住,踏进湿漉的草堆,望着满树圆滚滚的李子垂涎三尺。树缝儿的李子青黄酸溜,树梢的李子泛红甘甜。我小心地攀上树干,伸手去摘上头诱人的果子。不料还是让树枝颤了抖,那些沿着树杈的、积在树叶的水珠纷纷坠落,不一会儿便湿了后背,冰凉得让人哇的直叫。熟透了的果子也经不起折腾,纷纷滚向池塘。隔着塘,堂弟跟叔公说:“真可恶,好果子都喂鱼了!”叔公一脸笑呵呵,说:“你口袋圆鼓鼓的,怕已经装了不少好果子哩。”
“哈哈!”
夏欢
闲暇的午后,热烘烘的太阳下,芭蕉苍翠欲滴,稻杆被炙烤得酥黄。塘边的芭乐树上,几个小伙伴摘果子吃。吃饱便寻一处平滑树干,惬意地躺下,风一来,阴翳散作碎金,铺在脸上。这时便假装猪在鼾叫,逗得哄堂大笑。
我则踏在池中大石上,俯下身抓蝌蚪玩。成群黑乎乎的小东西,扭着小尾巴晃头晃脑地游,我轻轻一捧手便可抓到,软绵绵地在手心更惹人喜爱呢!
待星辰浮现,塘里传来此起彼伏泥蛙的“呱呱”叫,叔公躺在凉椅上,轻摇蒲扇,跟我聊这午后那会的蝌蚪,是先长前面的脚还是后面的脚。隔邻的小夫妻开始叫嚷对方,怕是吵开了,叔公笑着说:“两公婆,哆斗哆。(俗语:吵架)”我也笑了,真是和蛙儿在夏夜里凑热闹哩。
秋静
“村野晴日缓至,原上渐次苍黄。”
露水打湿小路的泥尘,秋风下稻香扑鼻。晚秋渐深,还有墙角野花烂漫,林中苍松长青。我随叔公在屋后挖蚯蚓,搁上小木凳,来到塘边垂钓。“自家的鱼本真,给小人(小孩)喝鱼汤补。”
我守在一旁,看深不可测的碧池。蜻蜓轻轻飞来,立在杆上。约摸半个钟,叔公娴熟地操着杆,微晃的水圈随着叔公笑起的皱纹晕开。不一会青身白腹的草鱼就浮出水面。收近,取钩,鱼儿在水桶里又安静下来了。我就看着这鱼游来又游去,回过头看池塘,好像池水也变澄清了。池里暗流涌动,有很多很多的鱼,静悄悄地游着,偶尔还出来冒泡透个气。那时的蝌蚪啊蛙儿啊都是冰山一角,其实这些鱼儿才是池塘里的主角啊。也许那时的甜李子是你偷吃了罢,小夫妻的吵架你也偷听了罢……
夜暮居合,澄塘晕糊,烟囱升起缕缕青烟,鱼香在餐前屋后洋溢,足以忘却一下午的苦守等候。我想的却是,当鱼儿成盘中菜肴才发觉它的存在,那些悄悄流逝的时光,其实都一直陪伴着吧。
冬藏
晚冬时节,家乡的山还青得发绿。连绵的白云蒙住了天,阳光若隐若现。此时寒风大势已去,留下冰凉的大地。叔公站在塘边,准备撒下今年的第一张网,以求得一年丰收的回报。
瓦凉瓦凉的水下,一种美味正在酝酿。嘎鱼,家里人常将它晾成鲜香醇厚的鱼干。此时,爸已穿上水筒裤前去帮忙。向池塘更深处牵网,网内鱼儿不时跳出水面,作最后的挣扎。围捕,收网,成群闪着银光的鱼儿浮出水面。岸边的叔公身体微微颤,双手却紧紧地拽着网的一头,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又是一年丰收。打理完毕,庆功贺喜,离别之时,叔公硬是捎多几条,提着着这沉甸甸的鱼,却是一心愉快。
回到家里,爸一边宰剖,一边与妈聊年前年后的琐事。鱼到我手里,便要给它们去除腮中的杂泥,顺便用冰冷的山泉洗去全身的污秽。有时腮骨会刺痛本已冻得发麻的双手,就算如此也得强忍,只因期盼这美味的出炉。
午后,天气稍暖,云也散了不少。爷爷来到楼上,一一齐整地把鱼排在纸箱上,任这阳光尽情拥抱鱼身。刚剖的鱼腥味还很重,难免有苍蝇做客。爷爷就守在一旁,扬着苍蝇拍,伺机击杀“入侵分子”。楼上,风轻轻地吹过;天上,云缓缓地飘过。收割过的稻田里,牛迟迟地抬头,环视,继而埋头,食草。小村庄的时光静静流淌,走向结束的鱼静静地躺着汲取阳光。
之后。鱼软绵的身体渐渐硬朗,带着风和阳光的余痕。妈半蹲在炉火旁,用柴火炊蒸鱼干,燃烧的火光照映妈的脸上,格外祥和。火炉上,氤氲四起,鱼骨更加酥软,撒上盐巴和酱,隔日再放吊在楼上,让其散发更多的汁水。爆竹声起,除夕到。年夜饭桌前,一家人团聚一桌,欢声融洽。桌上一盘香气的鱼干占的一席之地,入口,化作千丝万缕的情思。
此刻
此刻我想起那简单却美味的鱼干,怀念着它给予我的每一丝醇香。脑海中呈现出叔公望着满网成鱼的开怀,爷爷楼上守候在鱼一旁的身影,炉火映着妈妈忙作的背影,晚冬凉风下安谧的村庄。
这次清明没赶上回老家的车,求学路漫漫,我的故乡,甚是想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