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中秋
几场绵密的秋雨过去,天气很快的转凉了。如果不披一件外套便出门去,相熟的朋友见了 也不免要笑着寒暄几句。清凉的短袖短裤,确已有些不合时宜了。在这样的金秋时节,仲夏的燥热渐渐褪去 当你饭后悠闲的出门散步,在清爽的习习晚风中 看到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那又是一年中秋了。
幼年时的中秋节,对我来说 是饶有趣味的。每年中秋节的晚上,母亲便把果园里收获的顶大的果子, 从我们绝想不到的地方拿出来,洗净了摆上桌案。 那红通通的吹弹可破的果子,圆润丰腴的果型 绝对是平日里 城里的超市也见不到的。
因为那时候,家里姐弟多 果子如果放在我们随手可见的地方 是绝对保存不到过节的。母亲精心挑选出来,藏着预备过节的果子 往往是平常极罕有 且极中吃的。我们姐弟之间,很可能因为争夺一个苹果 惹出许多争端和眼泪来。 所以母亲便想法子,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 将挑选出的果子藏在衣橱最里层 或是储物柜的角落里。当然,她是不舍得吃的。
每年的中秋节,祭祀祖先、祭拜月神都是必不可少的事情。母亲早早的做熟了晚饭,便安排姐姐找出香炉、烛台擦拭干净。然后将备好的各色水果、干果、月饼、盛在磁盘子里 和刚出锅的饭菜一起摆上堂屋的桌案和厨房的灶台,然后由家里的男性家丁 各自点烛烧香。礼拜三匝之后,焚了纸钱 恭恭敬敬的叩了头,才算仪式完成。我们家里早先都是父亲做这些事情,后来等我稍微年长些 母亲便念叨着让我这个继承香火的人来做。 那时候小小的我,脑袋刚越过堂屋的桌案 也学着父亲以往的样子,做出一副虔诚严肃的表情,焚香、祷告,然后踮起脚尖 将三支贡香插进高高的香炉里。那时候我非常胆小,上香的时候 眼睛不住的去偷瞄桌案中央的神位,好像去世已久的爷爷奶奶的魂灵,就端坐在眼前的桌案上 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等家里吃过了晚饭,香炉里的贡香慢慢燃尽了 也就意味着祖先神灵们,已经享用过了后代的供奉。听老一辈说,祖先享用过的贡品带着仙气 吃了会变的聪明 以后就能考上大学。我们姐弟就迫不及待的攀上桌案,抱起鲜美的果子 啃的满嘴汁水。母亲坐在炕头,一边纳鞋底子 一边看着我们蔼然的笑。
那时的中秋节,月饼都是一种极大的奢侈品。两三年也不见得,能吃上一次。那时的月饼,也比现在市面上买的要良心的多了。我记忆最深的“五仁月饼”,咬开后 里面的馅儿很丰富。里边有“红糖、黑糖、花生仁、核桃仁” 还有一种似乎叫做“红绿丝子”的佐味品,吃起来酥脆香甜 很有嚼劲儿。得了一块月饼,往往要细嚼慢咽、仔细品鉴。还一边吃,一边用手托在嘴边 生怕掉下一点渣儿。
后来的中秋节,条件渐渐改善多了。 父亲学校的单位里,例年会发福利月饼。姐姐上班的公司,也会发盒装月饼。往往一过节,家里都会泛滥成灾 各种包装越来越精致,各种口味越来越繁杂 却越来越找不到当年珍贵的味道了。
我们从懵懂的年纪 跨过了岁月的长河 痴长到二十多岁。再也不会因为一个浑圆润泽的苹果,含着眼泪到母亲跟前告状。 甚至从心底 对那些满口甜腻的月饼产生抵触 避而远之。
有人说,越长大越觉得过节无趣。反而回忆起幼年时 过节的情景,却是美好而亲切的。现在想来,是我们的生活丧失了一种仪式感。就像两个情人,原本可以挽起袖子 好好的在厨房张罗一顿晚饭,却要打电话叫外卖。便利快捷的生活节奏,正让我们与生俱来的创造力 逐渐丧失。 而仪式感中,包含的乡下祭祀祖先的行为 也并不是封建迷信,而是沉淀着淳朴的农人 怀念祖先、追忆亲情的美好寄托。
在这样寓意着团圆的夜晚,遥远的记忆 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的乡下。我从巷子里的鞭炮声中惊醒,慢慢爬下炕,走出堂屋。天色已然暗淡 远处层层屋宇上空,不断传来闷雷的声响 既而炸开几朵璀璨的烟花,在深蓝的夜幕间 散播着浓浓中秋的气息。
—— 9月22日 于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