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号
那天跟客栈老板聊天:“你在这里待着好好的走什么ebc啊!(受那个罪)”
被她直接的反驳:“那你好好的走什么乌孙啊!”
离开客栈时她说:“等你从乌孙古道回来,我做饭请你吃。”她当然另有所指,今年她有一个房客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
小唐的身影在山脊上越隐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实心黑点隔入到周围的环境中去,我喘着粗气出了会神。
过了一会,山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悠扬洪亮:“阿泽,你上不上来啊?”
撑起身体喘了口气后勉强回答:“我有比较明显的高反,休息一下。”头有点不争气的痛,胃也没有好好挽留他里面食物的意思。而我?只能任由它摆布,毫无还手之力。
高反可大可小,据朋友说,有坐飞机到拉萨,下机后就120直接来接机的。有在山上自信没高反,大喊一声,就撅过去过的。下山的想法在脑子里萦回。目前海拔只要再上升两百米,只要再走1公里多就到山顶。这次行程不仅张罗了一个月,而且放弃更是令人厌恶,连产生都像是扎在肉里的刺隐隐作痛。两个念头在脑袋里缠绕着你争我抢。看着山上小唐向我招手,心里一颤,好似小柯。如同死神断开死亡的缰绳,一瞬间有了生的希望,就开始有突奔的无穷力量。我又岂能放弃,马上果断吃掉两个苹果,又把买的十个馕丢掉大概7个,喝掉最后一点水。走两步,停下喘顺一口气,就算爬也要翻过这座山。
当我终于走到一个比较缓的地方时。小唐急速向我走来:“阿泽,我来帮你背下包吧!”
他接过包顺势往自己背上一甩:“哇!原来你的包这么重,别说你了,要是我背也会高反的。”他以为我听不出来似的。这是多么蹩脚的安慰,我的包42斤的样子,而他的也有36斤。但那一刻心里荡漾的温暖还是像墨水在纸上一样晕开。
昨天走了差不多16公里,现在到山顶才前进了5公里多,可时间已经将近晚上7点了。按照原来行程计划第一天应该是27公里,第二天应该是22公里,现在两天加起来才走了21公里,因为我严重滞后了。所以我更得对队友负责,必须加紧赶路。而当我们到达合适的营地时,黑夜已经将我们团团围困在一个废弃的小木屋里,凭借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抵御着周遭的沉寂冷漠。一天下来我几乎没喝什么水,渴得什么都吃不下,翻袋子发现口香糖,嚼了两颗,滋生的口水才稍微湿润了干涸的嘴巴,就马上钻进睡袋慢慢合上了双眼。
半夜冻醒之际迷迷糊糊之间,寒夜勾起了学生时代的记忆。班主任神情肃穆,同学神情凝重。班主任低着的头好像铅般沉重,他注视自己的脚缓慢用力的挪向讲台,用眼神鞭打他们,好让他们如愿向前迈开。他从进门那一刻,全班同学就默契地骤然寂静,不知不觉中凝固了时间,凝重了空气,让人难以呼吸。若有一根针掉地上无疑就是一声巨响。同学们都翘首凝视着班主任等待他走到离门只有3米左右的讲台。他缓缓地说:“昨天晚上晓莉家发生了火灾,她没能逃出来……”声音里已经被抽走了几丝魂魄,有了生气。死亡无情的将记忆里那张活泼的笑脸,一夜之间在人世抹去,而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人原来被我一度如此的无视,以致于不懂得珍惜到还没说过珍重,就只能默默的咽下再见。这是第一次接触死亡。心里不知被什么揪得一紧,有些哽咽。不知什么时候睡意如帷幕又一点点将我笼罩。很快闹钟又突然响起,我朦朦胧胧的醒来打开帐篷一看发现不妙。
9月16号
外面下起了大雪,一片莽莽苍苍,泛起白色的海洋,我们成了漂泊在海洋里的一叶孤舟,而路就在这“海”里。手机轨迹就是我们的希望,我很快找到了一条最近的轨迹,但要过河,水流嘲弄着河里石头的笨拙迅速流过,而裸露的石头上躺着厚厚的雪又似乎在嘲弄着我们,试了试果然跟看上去一样湿滑。无奈之下,选择再往山上走寻找合适的下山点。此时偏离轨迹已接近一公里。小唐突然说:“我现在只想去牧民家小住。(大概在轨迹上一公里多处)”
我怔怔的望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吃惊。
他看着我:“我能想啥?我就想着去牧民家休息。”
我反驳道:“是的,没错,但是你的逻辑在哪?遇到问题首先想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们眼下找不到下山的路,如何去牧民家?想这些有意义吗?只要重新回到轨迹上,牧民家就在轨迹上啊。”想想那时眼神里流露的责备要如尖锥,也是着急了。
大雪掩盖了下山的路,眼力所及大山直插大地,陡得让人心生敬畏。依然没能下山回到轨迹,真怕雪下深了,被困山上,一切飘飘渺渺,渺渺茫茫,不知明天和意外谁先来,而我的眉头已经紧锁得像这山一样高。我们沿山往上继续寻找缓点的坡打算强硬下山,不然再走就不知偏到哪里去了。刚好就远远看到前面有处缓坡,心里舒了口气。
这时小唐说:“这里风景不错,咱们放飞吧?”
我答应了,因为我知道这对他意义非凡,但最多只能20分钟我补充到。毕竟要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当无人机放飞那一刻,我跟他说,你千万不要往后飞,后面是山体会失去信号坠机的。可他完全不听,我刚说了句完了,就坠机了,然后他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飞快的跑去找机子去了。只剩我一人沐浴在万赖之中独自无奈。
当终于见到他回来的时候,雾开始袭来,一个措手不及,十米开外一片朦胧,瞬间有种被上帝遗弃的即视感。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因为大雾的关系,也看不清山坡是陡是缓,往下走是不是一个没路的直坡。
小唐说:“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刚才的地方下。”
那听起来像玩笑的话有点扎心,我说:“你真有趣,刚才你说下不了,于是在往前找路,现在又说回去。咱们今天可以在这段路来回走到天黑。”那一刻我狠不能用力猛的一脚把山上的雪全给振掉,就像用力弹掉雨衣上的水滴。我只是希望他认真对待自然对待户外。
最后在地图上看等高线找了个相对缓点的地方强下。小唐的装备极差,就穿着牛仔裤,鞋子都不是什么正规的登山鞋,甚至连雨衣都是一次性的,看着他的身影,在陡坡上一次又一次滑倒,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山上石头那么多要是脑袋往石头上来一下就呜呼哀哉了。但这样的顽强身影又那么令人敬佩,我觉得这本质上更接近户外徒步的精神。
快下午3点时我们走到第一个牧民家,也就是说走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在轨迹上走了不到两公里。又抓紧走了3公里多,小唐能说点哈语,跟这家的牧民又是递烟又是递酒,社交范派头十足,后来就变成又是抽牧民的烟又是吃他的饭了,再到后来答应我们100块钱,骑马送我们过阔克苏河。
然而从下午五点答应我们傍晚七点送,到晚上八点直接又把饭端上,今天只前进了6公里不到,我看看小唐然后无可奈何地对牧民说:“我们吃吧!今天不走了,赖你家了。”再走也不切实际了,只好吃饱睡好再烦恼吧。趁天色未黑,我们一起放飞了无人机,牧民还向小唐要了充电宝充电。我没想到小唐会把充电宝给他用,因为如果手机没电,失去导航那就意味着极有可能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9月17号
约好了,第二天早上7点多用马带我们过河。但是直到8点还不见行踪。9点多我们骑上了马,悬着的心才算回归。我和小唐骑一匹,发现他技术竟然还不错,只是我的屁股经过一路摩擦最终还是皮肉开花。直到下山一个星期才痊愈。
过河时,两匹马过了一匹,另一匹被水冲得站不稳,吓得它掉头直往回走。牧民便不再带我们过河,磨了半天,他说,除非我们把充电宝给他,不然他就要回去了。心算是凉了半截,这世界最大的人情莫过于对方得到自己想要的。小唐看看我又看看牧民解释了半天,充电宝对我们至关重要,不能给。然后又给他塞了钱,软磨硬泡了半天才答应再过一次。
但是,这次直接把我们带到了索道旁。索道的管理人直接把我们拦下,看他们用哈语交谈得你来我往,我想是要黄了。他们开始坐下来慢慢交流,甚似在给牧民洗脑,他的脸像一部小说,从开始坚定到犹豫,到为难,到最后开始不停抽烟。我们又何苦为难牧民呢?就跟他道了别。
因为我们非法穿越不让过。我们尝试强渡,小唐拿着我准备的20米绳索,下河准备游过去,只见他瘦小的身子在河里缩成一团,而河水还不到膝盖处,再往下走河水将可能把他的生命淹没在这股急流之中。幸好他赶紧走了回来,替他捏了一把汉。
小唐的假期还有三天,如果我们再到天堂湖就得两天,如果按照原来路线走刀锋达坂又得三天,再走琼达坂又得两三天。远远超出我本来预期的七天一倍时间。
这里离天堂湖还有23公里,离小柯也有23公里。她今年5月底走的乌孙古道,而山却把她彻底的留在了这里,再也没出来过。
当我听小敖说起,小柯已经走了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不能接受。她明明户外徒步经验丰富,她明明做的每件手工饰品都是艺术,她的文字明明那么深沉,她明明那么谦虚沉稳,明明……我一直期待着她新的作品,期待她新的文字,期待跟她谈天说地……还想跟她走一次,听听她对户外徒步的认识。据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此次出行我只想到天堂湖离她最近的地方再看她一眼,踩着她留下的脚印,最亲近的说声珍重。记得她出发前大概一个月我还跟她在微信上说,下次徒步带上我。
而她没有。我看看旁边的小唐,没有丝毫经验。贪玩,年轻有冲劲,河水已经太急太冰,他还想再尝试。第一天,生火的时候,已经冷得打打火机时手都抖得不能打好,还用嘴含酒朝快灭的火上喷,直接把火熄灭。第三天,在下雪偏离轨迹求赶快脱困的情况下还是想着无人机拍摄。第四天,边骑马边拍照把手掉地上直接被马踩碎了屏,不管过河难的问题,仍继续的拍。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游戏一场观光。是我的经验预期准备不足,我之于小唐,就像小柯之于我。这大概是她留给世界的温柔。想想这些天,我觉得如果能给世界以拥抱,那抱住的一定是身边的人。我知道小唐一直等着我的决定,于是我决定往回走……
当我再次推开特克斯客栈的门时跟老板打了个照面,她问:“感觉怎么样?”
我说:“再也不想吃馕了。”
有人问我:去了哪里?
我说: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