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6不朽的吐蕃战神---论钦陵
武则天微笑道：“安东都护府、连同外东北的黑水地域，经过大唐十多年持续用兵，以及配套的征服手段，已经不可能有太大的响动了。”
“大唐东方、东北的势力均已摆平，差别无非是对当地的征服是否完美而已。但在西域，因安西都护府控制的地域过大，却隐藏有巨大变数。”
小武道：“对了，安西都护府此时已经管辖多大地方了？是否如同那张日本画的地图一般大？”
武则天微笑道：“相差也不会太远。西域统辖的范围变化很大，苏定方灭阿史那贺鲁于天山北道之后，西突厥之地被改设为昆陵、蒙池两都护府，各管西突厥十姓部落的一半（五咄陆、五弩失毕），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
“当苏定方出天山南道、灭都曼于葱岭以西的锡尔河一役之后（659年），安西大都护府再次大幅度扩向河中地区的西南。昭武九姓尽数归服---河中百姓自称是粟特人，但考其祖乃是自河西张掖昭武县（甘肃中部）西迁的大月氏人，故大唐称其为‘昭武九姓’。”
图表26大唐游牧民族部落姓氏集群（部分）
小武翻看了一张自己带来的唐朝时期、游牧民族部落姓氏集群参考表格，衷心感叹道：“这个开挂的‘安西大都护府’也实在太大了！甚至可以管理中亚数十个藩属国！”
武则天点头笑道：“随着对西域控制的加强，我们逐渐不满足于羁縻式的统治。故大唐于龙朔元年（661年）设‘吐火罗道’---东抵葱岭（帕米尔高原）、西到波斯，确认了16都督府和州、县的直辖范围，不过仍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
小武大惊道：“大唐派遣官吏直接去管理吐火罗道？于是吐火罗道也像关内道、陇右道那样，变成了大唐的一个道（相当于其它时代的省）？并且范围直抵波斯？”
武则天认真道：“当然。当时新收的土地包括了疏勒以西、波斯以东的十六国。一共设置了十六都督府，统辖八十个州，一百一十个县，一百二十六个军府，并在吐火罗立碑记述此事。”
图表27吐火罗文字（中亚）
图片来自互联网
说着，武则天指了一下小武刚刚翻开、放在桌上的资料。小武这才发现，就在下一张表格里，清楚列出了当时的吐火罗道16州都督府分布。
图表28大唐吐火罗道十六州分布简介
【原安西都护府吐火罗道16国都督府】
小武看了半晌，不由得叹道：“安西大都护府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仅仅一个吐火罗道就设了16个都督府，囊括16个小国。真难为你们怎么把那么远方的地图画精确一些！”
武则天呵呵笑道：“确实如此。吐火罗道还不包括北面的西突厥故地呢！最后我看安西大都护府实在过于庞大---都可以下辖好几个都护府了，便决定做些改变。”
“于是将大都护府按天山南北两道进行分拆：设‘北庭都护府’管理天山北道，而‘安西都护府’只负责管理天山南道。”
小武点头大赞道：“即便如此，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也还是极大呀！”
图表29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分拆
图片来自互联网
武则天似乎在凝视着遥远的地方，却出神道：“不过重要的是，安西和北庭虽然都很大，大唐的中原部分也很大，然而这两大块之间的通道却不是很宽敞。”
小武点头道：“我知道，受河西走廊和西域的地势限制，丝绸之路要保持通畅也不容易。历来北面的突厥、回纥，南边的吐蕃、吐谷浑，就如同钳子一般、形成对中间通道的两大威胁。”
图表30丝绸之路地理图
图片来自互联网
武则天点头道：“你说得对。河西走廊以北的情况还好，唯有西南方高原上的吐蕃、始终是大唐的心腹之患。由于地势的原因，吐蕃直接威胁到了安西四镇，且有居高临下之势。”
小武同意道：“吐蕃正处于历史上的最强期，而且青藏高原的确是海拔高，易守难攻呀！”
武则天缓缓道：“谈到吐蕃的情况，这又要从头说起了。吐蕃之名，据说来自拓拔、或者秃发的音译，也有人认为是来自发羌（羌人的一支）的渊源。如此看来，吐蕃与鲜卑或羌人也有捋不清楚的关系，但其强盛期从隋朝时起、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
“先前若说突厥是大唐头号敌人的话，吐蕃便要排第二号。太宗皇帝也得嫁出文成公主来笼络大赞普（吐蕃国王）松赞干布，然而松赞干布同时也娶了尼泊尔的尺尊公主。”
小武点头道：“我明白了---正因为吐蕃势大，统一了西藏、威慑了尼泊尔，眼看着就要北上发展了，所以大唐帮助吐谷浑王在青海北部复国，才导致大唐和吐蕃直接开战的。是吗？”
武则天摇头道：“也不完全是。之前几年双方已多有摩擦，但是吐蕃也没显得太难应付---大唐军多次以少胜多，故我们倒也小看了吐蕃。”
“灭高丽之后，大唐已经腾出手来---吐谷浑复国只是一个引子，事实上我委任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与副将阿史那道真、郭待封共领兵5万西去---这支军队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其实就是让他们去伐吐蕃的。”
小武恍然大悟，惊道：“从头衔上看，你已经将吐蕃的首都逻娑（拉萨）封给了薛仁贵！如果薛仁贵能够在青海湖边击败敌军的话，那么就让他一路打到拉萨去好了，直到灭了吐蕃为止！”
图表31大非川之役位置图（青海湖旁）
图片来自互联网
武则天点了点头，但又摇头道：“然而薛仁贵统领无力，虽明知吐蕃会大举反击，但在事实上准备不足，这才导致了大非川兵败。如此，大唐两大块领土之间的联系突然陷入了巨大的危险。”
小武犹豫道：“大非川的唐军之败，我倒也曾了解过一二。据说是副将郭待封自恃勋旧之后，不尊薛仁贵命令，本应坚守而主动出击，反被敌军突破，粮草辎重全部落入吐蕃之手，导致全军被动。最后只有薛仁贵、郭待封、阿史那道真三员将领与吐蕃和谈后生还。似乎责任不应该完全在薛仁贵身上？”
武则天突然凤目圆睁，冷笑两声道：“此三人回来都被我削职为民了，你是说我赏罚不明么？要知道，薛仁贵既是主将，郭待封该怎么使用，本来就是他的事；况且若是郭待封出击取胜了，又该如何去评判呢？”
“且郭待封虽然战败，也并未投降、或弃兵逃跑，而是依然同薛仁贵合兵一处。大部分兵力还是在薛仁贵的麾下，那他就算战败、也应该把大部队带回来。可最后竟然全军尽没！我不杀他，已经是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份上了。”
小武不敢再辩，低声道：“原来如此，薛仁贵确实辜负了你的厚望，大概他是轻敌了。”
武则天缓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说到底，是因为吐蕃有能人---论钦陵！”
“论钦陵乃世之名将也！其人与我年纪相若，我朝中极难寻出他的对手。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论钦陵都是我生平仅有之大敌。他多次与大唐军交手而从未失败，后来还曾两次率兵攻克了安西四镇---薛仁贵远不是他的对手。”
“大非川一战时（670年），薛仁贵四处找他决战而找不到，论钦陵却能准确地判断出薛仁贵部没多少粮草；粮草辎重全在郭待封那里，故避实击虚，将我军辎重付之一炬。随后又故意同我军和谈、拖延时间，口头容许我军撤退，再随后掩杀---这简直是猫玩耗子！薛仁贵等三将毫无还手之力，大军也无法全身而退。”
小武大奇道：“论钦陵是谁？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恕我孤陋寡闻，这个名字可是有够怪的。”
武则天目露敬意，缓缓道：“其实---‘论’是吐蕃官名，此人的全名好像叫做噶尔·钦陵赞卓，他也是吐蕃‘大论’即已故宰相禄东赞的二儿子！”
小武恍然大悟道：“禄东赞？这个人我当然知道！他是中国历史上的智慧化身代表人物之一，来自西藏的神级人物啊！据传说，正是他的聪明导致了吐蕃吞并诸羌，强大了起来---他绝对是西藏的诸葛亮啊！”
武则天微笑道：“你也听说过他的聪明吧？大非川战役的时候，禄东赞已经故去三年了；但是我还清楚记得、以前他代表吐蕃前来大唐求亲的事情。”
小武也笑道：“这事民间也有很多传说！据说太宗皇帝和唐朝大臣们给禄东赞出了很多难题，都被他轻松解决了，最后只得同意让文成公主远嫁吐蕃！”
“记得其中有一个难题是，从500个大唐宫女中找出从未见过面的文成公主来---这好像比‘唐伯虎点秋香’还难吧？但是禄东赞都做到了。”
武则天大笑道：“这都是开玩笑了。但不管是在吐蕃还是在我们大唐，无人不知道禄东赞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也正是因为他已故去了，我对吐蕃或许有点轻敌了。”
小武欣然点头，道：“论钦陵既然是禄东赞的儿子，则其智慧也有可能是天生遗传的。薛仁贵稍稍犯了些小差错，就被他抓住了小辫子，败得也不枉了。”
武则天点头同意道：“此战的结果绝非偶然！”
“从咸亨元年（670年）到万岁通天元年（696年），在长达26年的时间里，大唐或大周同吐蕃交战不计其数。其中关键性大战五次，我军一胜四败。而且我军败的四次，吐蕃都是由论钦陵领兵；赢的一次则不是。此人真乃吐蕃之战神也！”
小武惊道：“唐军大败了四次？都有那些战役呢？”
武则天扳着手指头道：“在大非川之后，又有承风岭、寅识迦河（阿克苏河）、素罗汗山三场大败仗---论钦陵实在让大唐损失了太多、太多。”
接着，武则天说出了一些时间、地点和人物的细节，小武连忙提笔记录下来。似乎每隔七八年或十来年，论钦陵便会给唐朝重重一击。
图表32吐蕃“战神”论钦陵四次大败唐军列表
记录完毕之后，小武反复看了几遍，不由得啧啧惊叹道：“这个论钦陵，后来打败的唐军数量还越来越多了！”
武则天点头道：“不错。承风岭一战，兵部尚书刘审礼统辖各部多达十八万，竟然一战之下、本人就被论钦陵直接擒去！诸将被擒杀者不计其数，而李敬玄败走鄯善，竟然不敢接战！”
小武摇摇头道：“看来承风岭一战，唐军败得实在太惨！估计史书上基本从来不提，故我以前都不知道。”
武则天哼了一声，道：“没错。更气人的是，论钦陵还模仿了我大唐在长安城的献俘仪式，返回拉萨后、向吐蕃的大赞普献了战俘！”
“仪式之后，被俘的诸将基本都被处死。唯独王孝杰没有死，只因在献俘之时，大赞普发现这个俘虏长得很像自己已过世的父亲，当场痛哭；而吐蕃人都相信轮回转世，所以把他给放了。”
小武呆了半晌，惊笑道：“还有这等戏剧性的事情？王孝杰可是后来平定吐蕃的大将啊！吐蕃人居然这么把他免费放了？”
武则天一侧嘴角抽动了一下，道：“天下之大，确实什么事情都有。垂拱二年（686年）吐蕃军开始翻越昆仑山北进，先后攻克了安西四镇。情况变得越来越遭，狄仁杰也劝我放弃安西四镇，大唐只得暂且退让。”
“但西域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的。不久，吐蕃大藏地区发生内乱，趁此机会宰相韦待价请命出师。我便封其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从全国调集了36总管之兵，并由安西都护阎温古担任后勤支持。兵况之盛，可说是前所未有！”
小武点头道：“不错。唐军出动了20万之多，确实从所未有！”
武则天哼道：“我军对外宣称要打到安息（波斯）去，所以兵马众多。但其实那是个幌子，派出这么多总管，是打算兵出多路，分从北面（新疆）、西面（河中）对吐蕃形成战略性大包围---这才是更重要的任务，然后逐渐蚕食对方。”
“然而出兵太多，调度也太花时间。等永昌元年（689年）我大军到达寅识迦河（新疆阿克苏河）时，论钦陵已出动了数十万军队，跋涉千里、在那里严阵以待。结果一场大战之后，我军居然又是大败！”
图表33从拉萨到阿克苏路线图
小武在地图上模拟了一下从西藏拉萨到新疆阿克苏的路线，大惊道：“论钦陵是怎么产生这种大兵团千里伏击的想法的？在这两地之间，飞机都要飞8个小时呢！在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怎么去解决行军的问题？真是难以置信！”
好半天，小武才把张得巨大的嘴又合拢起来，叹道：“这次战败，对你的打击很重吧？毕竟大唐出动了倾国之力，又是宰相亲自领兵，还调动了36个总管！”
武则天无奈摇头道：“这是对我真正的考验！先前我真得准备让韦待价一直打到安息、再杀回来，毕竟以20万兵力---我觉得荡平西域的一切敌人都足够了。”
小武点头同情道：“关于这一战，我知道的同样不多，想必史家也不好意思多写；但关键是也不知道---战败的结果令你对西域丧失了信心没有？”
武则天嗤的一笑，道：“我确实非常愤怒，但是绝不会失去信心。韦待价出兵之时，凤阁侍郎要求依例派御史监军，我还特意下旨免除此例，让韦待价可以在毫无掣肘的情况下专注用兵。”
“然而事后看起来，韦待价只以为吐蕃有内乱可乘，沽名钓誉而已；并不真正了解吐蕃内情。另外，众总管败回以后，投诉阎温古支持不力；于是我立即斩了这个安西大都护，又将韦待价除名流放广西。”
“这是我建立大周称帝之前一年的事情，故我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待我登基为帝之后，立即派兵再出西域。不过这一次，再不能让不熟悉西域之人领兵了。”
小武皱眉道：“可是连20万唐军都战败了，你还有什么回天之术呢？”
武则天沉声道：“我仔仔细细地询问过很多了解情况的人，最终觉得王孝杰说的有理。首先，吐蕃军队好不容易翻过昆仑山之后，实力也已不强；如果阎温古和韦待价应对妥当，而不是张皇失措，安西四镇并不容易失守。”
“再者，大唐经营安西四镇已有很多年了，民众基础远强于对方。吐蕃的手伸得那么远，想站住脚跟也不容易，毕竟当地人支持大唐的还是比较多。以吐蕃的实力，守住青海或许没有问题，但是再远的话，粮饷兵力也接济不上。”
小武道：“这么说来，你会任用王孝杰为将？”
武则天点头道：“我当即点王孝杰为主将，阿史那忠节为副将，再次兵发安西！”
小武奇道：“还有阿史那忠杰？莫非跟突厥人有关系……”
武则天点头道：“不错，因为安西一带、有一些西突厥人的历史遗留问题存在。当年，阿史那弥射和阿史那步真两位小可汗不和，后者诬告前者谋反---使得阿史那弥射被当时的安西都护苏海政冤杀，令原本追随他的突厥人都转投了吐蕃。”
小武恍然道：“你是让阿史那忠杰去收降那些西突厥人，从而孤立吐蕃人？”
武则天哼了一声，反问道：“若没有西突厥人帮忙，任论钦陵再怎么胆大包天，又怎敢让大军千里越过沙漠、在寅识迦河边孤注一掷！”
“此次的出兵虽然不多，但王孝杰了解当地的强弱之势，阿史那忠杰成功争取到部分西突厥人反正，所以安西四镇很快纷纷起义、响应唐军。被孤立的吐蕃人站不住脚，很快被赶回到昆仑山以南；大周又在龟兹重设安西都护府，留兵3万镇守---于是西域又回到了我们的怀抱。”
小武赞道：“原来如此！果然失败是成功之母！”
武则天嘿嘿一笑，道：“王孝杰再接再厉、开始反攻，两年后又在青海湖边大败吐蕃勃伦赞刃（论钦陵幼弟）和西突厥伪可汗（吐蕃人所立）阿史那俀子各3万兵，粉碎了双方联合的企图。”
小武笑道：“你当上皇帝以后，好运来了。”
武则天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吐蕃虽暂处下风，但不过两年，论钦陵便纠集全部兵力，反攻洮州（甘肃兰州），并于素罗汗山与我军大战（696年）。”
小武叹道：“唐军又再大败，对吗？”
武则天面无表情，平缓道：“不错。论钦陵生平不败，王孝杰毕竟不是他的对手。”
“此役大周军虽全力出击，但依然阵亡10万，伤者不计其数。于是我只得把主将王孝杰免职、废为庶人，副将娄师德降职。”
小武半晌不语，赞道：“这个论钦陵，真不愧是吐蕃的战神在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