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讲了格律派、四灵派和江湖派，这期讲云间派、神韵派、阳羡派和西泠派。

云间派

所谓云间，是旧时松江府的别称，以华亭县为府治，范围大致是今上海市吴淞江以南直至海边的整个区域。所以云间派是一个地域性的诗词派别，诗人或词人大多为同乡或同族。

云间派主要人物均善诗、词和文，故云间派同时是云间诗派和云间词派。

明末清初，江南地区出现了极为重要的三大诗派，分别是以陈子龙为代表的云间派、以钱谦益为代表的虞山诗派和以吴伟业为代表的娄东诗派。这三大诗派对明诗起到总结作用，又对清诗起到开拓作用，在这个节点共同形成了一个诗学复古的高潮。

云间诗派大致遵从明代“前后七子”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宗旨，以文社组织几社为依托，“几社六子”中的陈子龙以其才华高迈成为云间诗派的领袖人物，被称为明代最后一位大诗人。

而一般认为云间词派的立派纲领则是陈子龙写的《幽兰草词序》，他在序中写道：“自金陵二主以至靖康，代有作者。或穠纤晚婉丽，极哀艳之情；或流畅澹逸，穷盼倩之趣。然皆境由情生，辞随意启，天机偶发，元音自成，繁促之中，尚存高浑，斯为最盛也。”

其奉南唐词和北宋词为圭臬，由此形成了词学史上的第一个词派。这是第一个自觉形成的词派，有纲领、有核心人物、有组织，故与花间词派的半自觉性的“第一”有所区别。

龙榆生曾说：“词学衰于明代，至子龙出，宗风大振，遂开三百年来词学中兴之盛。”

陈子龙被公认为是明代第一词人。

云间派的诗词有前后期分界，以甲申国变（即闯王入京）为线，诗词内容和风格有所变化。

有所谓“云间三子”，陈子龙、宋征舆和李雯。后期的话，陈子龙的弟子夏完淳风格最为突出，为云间派代表。

下面列诗词。

陈子龙，曾参与抗清起义，后投水殉节，名气极大，诗词更是为清人激赏。

《秋日杂感其三》

万木凋伤叹式微，何人犹与赋无衣?

繁霜皓月阴虫切，画角清笳旅雁稀。

阮籍哭时途路尽，梁鸿归去姓名非。

南方尚有招魂地，日暮长歌学采薇。

绝笔词有《唐多令.寒食》和《二郎神.清明感旧》，这里列后一首。

《二郎神.清明感旧》

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蹇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借问？空令我伤今吊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

宋征舆，开云间派填词之风，清人谭献称其“何减冯、韦？”，野史称其少年时与柳如是有恋情，骨头较软，明亡仕清。

《小重山》

春流半绕凤凰台。十年花月夜，泛金杯。玉箫呜咽画船开。清风起，移棹上秦淮。

客梦五更回。清砧迎塞雁，渡江来。景阳宫井断苍苔。无人处，秋雨落宫槐。

李雯，前期诗文不脱“七子”习气，后期屈节清廷，诗词中常有自责情绪，其《蓼斋后集》据说才华情思直追庾信，然而因其诗文中直露哀怨忏悔之情，该集在乾隆时期遭到禁毁，现存其零零散散的作品。

《东门行寄陈氏》

出东门，草萋萋。行入门，泪交颐。

在山玉与石，在水鹤与鹈。与君为兄弟，各各相分携。

南风何飂飂，君在高山头。北风何烈烈，余沉海水底。

高山流云自卷舒，海水扬泥不可履。

乔松亦有枝，落叶亦有秦。结交金石固，不知浮与沉。

君奉鲐背老母，余悲父骨三年尘。

君顾黄口小儿，余羞三尺章子今成人。

闻君誓天，余愧无颜，愿复善保南山南；

闻君恸哭，余声不读，愿复善保北山北。

悲哉复悲哉，不附青云生，死当同蒿莱。

知君未忍相决绝，呼天叩地明所怀。

《踏莎行.春夜写怀》

绿染荒丘，红愁古戍，好春断送斜阳路。天边遗下碧桃花，人间竞买珊瑚树。

芍药香消，青梅酸破，这回难写风流句。灯前尚爱墨花浮，明知宿业相缠处。

夏完淳，父亲夏允彝也是云间派开创者，师从陈子龙。父夏允彝战败自杀，后夏完淳与陈子龙也兵败被俘，夏完淳在狱中写诗，成集《南冠草》。后舍生取义，年仅16岁，妻子遁入空门，家绝嗣，满门忠烈。

《鱼服》

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

莲花剑淬胡霜重，柳叶衣轻汉月秋。

励志鸡鸣思击楫，惊心鱼服愧同舟。

一身湖海茫茫恨，缟素秦庭矢报仇。

《别云间》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云间派在清朝还有影响，等会儿还会提到，下面讲神韵派。

神韵派

前面提过明末清初的三大诗派，那么在这三大诗派之后把持诗坛的就是清初的神韵派了。神韵诗派影响清诗近百年。

其以王士祯为代表，推出所谓“神韵说”，被评为清代第一大诗人。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国初多以宋诗为宗，宋诗又弊，士祯乃持严羽余论，倡神韵之说以救之，故其推为极轨者，惟王孟韦柳诗家。”

王士祯在康熙年间选录唐五七言律绝若干卷，编成《神韵集》，这是他标榜“神韵”的开始。“神韵”一词最早见于南齐谢赫 《古画品录》，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也曾使用，此后，明代的董其昌、胡应麟等人也常用神韵一词论画或评诗。故简言之，在审美角度上，神韵就是为审美主体提供的一种耐人寻味的境界感受。

他的理论来源主要是钟嵘“滋味说”、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的含蓄一则和严羽《沧浪诗话》中对诗的论断。

钟嵘“滋味说”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

“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含蓄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渌满酒，花时反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沧浪诗话》：“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

“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王士祯曾编《《唐贤三味集》，录王孟等42人的诗，不录李杜诗，认为诗贵在神情和韵味，妙在清远和空灵之处。而盛唐以山水田园为题材的诗和诗人便为王士祯所极力推崇。（这样一来，神韵诗歌其实在盛唐已经达到鼎盛）

由于王士祯的性情和境遇，他的诗歌创作基本上都是遵循“神韵”的创作主张的。他的五七绝律都很有风味，意境颇为微妙。以他为盟主的神韵派很快在全国蔚然成风，情势状如西昆体的风行。

而需要指出的还有神韵派的弊端，神韵派一味追求意境容易导致我们今天常说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尴尬境地，这种唯美倾向也会产生形式主义的倾向。然而其利弊究竟还是取决于个人看法。

另外，由于王士祯曾在广陵任官，他又是广陵词派的领袖，对清初扬州文化的发展有比较大的影响。不过，广陵词派是个地域性的词派，没有明确主张，群体除了同属广陵以外没有其他特点，所以不再多说。

下面列诗。

《高邮雨泊》

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秦淮海，秦观）

《秋柳其一》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息斋夜宿即事怀故园》

夜来微雨歇，河汉在西堂。

萤火出深碧，池荷闻暗香。

开窗邻竹树，高枕忆沧浪。

此夕南枝鸟，无因到故乡。

下面讲阳羡派。

阳羡派

有所谓“清词三大家”，朱彝尊、陈维崧和纳兰性德。总体上，这三人便代表了清初词的发展情况。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派承袭的是格律派的骚雅和清空，纳兰性德则承袭云间词派再度呈现了南唐词和北宋词的风雅标正，至于陈维崧便是今天要讲的阳羡派的创始人。

    阳羡，宜兴古称，陈维崧即江苏宜兴人，故称阳羡派。

    陈维崧崇尚苏轼、辛弃疾等南宋词雄浑豪放、慷慨悲凉的风格，其无论小令还是长调总能体现这种豪壮和不羁之气。

    陈维崧，号迦陵，“江左凤凰”。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国初词家,断以迦陵为巨擘。”、“迦陵词气魄绝大，骨力绝遒，填词之富，古今无两。”

    下面列词。

《醉落魄.咏鹰》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

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虞美人.无聊》

无聊笑捻花枝说，处处鹃啼血。好花须映好楼台，休傍秦关蜀栈战场开。

倚楼极目深愁绪，更对东风语。好风休簸战旗红，早送鲥鱼如雪过江东。

《贺新郎.赠苏昆生》

吴苑春如绣。笑野老、花颠酒恼，百无不有。沦落半生知己少，除却吹箫屠狗。算此外、谁欤吾友。忽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泪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

武昌万叠戈船吼。记当日、征帆一片，乱遮樊口。隐隐柁楼歌吹响，月下六军搔首。正乌鹊、南飞时候。今日华清风景换，剩凄凉、鹤发开元叟。我亦是，中年后。

另有蒋景祁，时与陈维崧唱和，自称“阳羡后学”，词风直追陈维崧。

《遐方怨.自郑州至临颍书所见》

风飐雪，雾凝尘，香车攒战骨，铅泪挹缃裙。琵琶弦冷别乌孙。鹧鸪声断欲黄昏。

殢巫雨，怨湘云。堕马新妆怯，啼鹃旧恨频。五原梦里莫招魂。九嶷山下不归人。

阳羡派讲到这里，下面讲西泠派。

西泠派

清初主要是云间词派、浙西词派、阳羡派和常州词派四大词派占据词坛主流。而西泠派则与云间派有比较大的渊源。

在清康熙年间，杭州诗人陆圻、柴绍炳、沈谦、陈廷会、毛先舒、孙治、张纲孙、丁澎、虞黄昊、吴百朋共十人于杭州西湖的西泠桥上结成诗社。他们十人就是“西泠十子”。（西泠桥，又称西陵桥，故西泠派又称西陵派。）

西泠派基本上沿袭了云间派的词学主张，但对其作了一些补充。

主要有两方面。第一，云间派仍旧视词为小道，而西泠派认为词体并非“末计”，词可以和赋、诗等经典性的文体并列而不逊色。沈谦：“词要不亢不卑，不触不悖，蓦然而来，悠然而逝。”

其二，云间派视南唐词、北宋词这类偏于婉约词为正体，而西泠派突破了这个层面，高度评价苏轼和辛弃疾的豪放词，同时兼容了两种词风。

所以有个说法是，西泠派是云间派的旁支。

从今天看，西泠派的这些主张应该是被许多人所影响和接受的。而且这样一来西泠派几乎就没什么特色了。“西泠十子”都比较陌生，诗词也没什么看点，所以这里不再列诗，有兴趣自己找来看看。

我们可以看到，清朝诗词已经不复唐诗和宋词的盛世，但是清朝流派众多，颇有百家争鸣的味道。然而实际上，这些流派大多是对唐宋诗词的复古，少有开拓之功。（常州词派尚比兴寄托，性灵派主张回归人的心灵，这些也是诗词发展的余波。）清朝不是诗词时代，是戏曲和小说的时代，但也有一些人如纳兰性德、黄仲则和龚自珍等超越时代在自己的身上完成了诗词复兴，开创了自己的黄金时代。（咳咳，这里要吹一吹顾贞观，他是想写什么就能写出来，木心比之马奈，想画什么就画出来了。）

这期讲座讲到这里，下期讲近现代诗派自由派、九叶派和朦胧派。

（对于近现代诗，下期只是粗略过一下这三派的大致主张和特点，然后还会这些流派的历史渊源共6期讲座作一个总结。）

敬请期待下期，欢迎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