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萌听得邺终成一番话,频频点头称是。一把拉起肖云志说:“肖哥哥,快,一起走,去洞天岛寻鲜去!”
肖云志把花大萌的手放了回去,说:“你屿心姐姐才动刀没几天,你觉得我放得下心吗?”花大萌“嘿嘿嘿嘿”笑了:“那是那是,放不下放不下。”转身,和邺终成直奔寨墙溪门外的渡头召唤老艄公,跟着邺家三哥哥邺终成到那号称东海“洞天福地”的洞天岛寻东海大鲜去了。
肖云志并没有匆匆去探望南屿心,而是返身向北,往莲瑞五峰北高峰屿山方向走去。这屿山坐北面南,山顶的笔架峰是莲瑞五峰的最高峰,山下莲瑞的先人以“文房四宝”建村,那条从南往北笔直铺设在村中的正街,宛如一管大笔,正对着远处的笔架峰。肖云志到现在也还没明白,早在一千年之前,这莲瑞的先人怎么就能有如此的眼界和胸襟。他一路走一路还在想这个问题,当然,依然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是今天他觉得这个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相比,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到屿山山腰那一丛竹林中老木屋去,那里是他和妹妹肖霄云奶娘林姆妈的家。
林姆妈本是肖云志母亲的陪嫁丫头,后来迷上了一个常年来莲瑞村拿洋火洋蜡、香粉胭脂换小媳妇大姑娘头发的货郎。这个货郎长得很面善,但是他和其他货郎不一样。别的货郎挑了货担来莲瑞村中,废铜烂铁、牙膏壳、鸡胗皮、鸡鸭毛都收,但是,这货郎却单只收毛发,不仅大人小孩姑娘媳妇的头发都收,连羊兔猫狗身上的毛也收,如果能收到黄麂或者锦鸡的毛发,他就出高价。不知是什么缘分,这林姆妈和货郎好上了,死活要嫁给他。肖云志的母亲一打听,这货郎的父母原是莲瑞五峰中的猎户,在北峰屿山的山腰和几个猎户建了几处木房子,常年以打猎为生。但这小货郎长得斯斯文文的,对打猎不感兴趣,年少时下山遇见一个奇怪的以收毛发为营生的老货郎,心生好奇,就跟了老货郎走街串巷了,偶尔也回回屿山半山腰的木屋里看看父母,顺便将父母打猎攒下的黄麂、锦鸡等动物毛发收下山来交给师傅外销出去,倒也赚得比一般的货郎多。
看着自己的陪嫁林丫头这么痴心,那货郎也情真意切,再看看货郎那屿山的家中也不愁吃穿,肖云志的母亲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林姑娘和货郎成亲后,因为货郎常年在外卖绡(瓯越地方将货郎也称为“卖绡客”),因此林姑娘并没有搬往山上住,而是依旧在肖家伺候肖云志的母亲,刚好肖云志的母亲体弱多病,林姑娘婚后生养儿女,顺理成章成了肖云志和妹妹肖霄云的奶妈。
想不到天有不测风云,这林姆妈家的卖绡客有一次外出卖绡,遇到楠溪发大水,竹排翻在了楠溪深潭中,可怜这卖绡客正值壮年就撒手西归,留下了林姆妈孤儿寡母在肖家。本来有主人家的照应,林姆妈擦干眼泪还能过下去,想不到肖云志的母亲在生下女儿没出三年,也离她而去。这林姆妈在肖家忽然觉得主心骨也没有了,就收拾了行装带上自己的一双儿女,泪别肖云志小兄妹俩,回到了屿山山间的夫家猎户家中。当她推开夫家的家门后,发现那个卖绡客的丈夫留下了一屋子的动物毛发,她舍不得扔,年年农历六月六拿出来晒晒,了以念想那个狠心西去的男人。
这么多年间,她在山间无事,就养了很多这楠溪特有的珍珠鸡。据说这珍珠鸡原先是高山锦鸡和本地鸡种的杂交,鸡肉特别肥美,鸡蛋也特别香。林姆妈虽然人在山中,却常常念想山下莲瑞村中那一双自己奶大的小兄妹。于是,隔一段时间就送鸡和鸡蛋下山给肖云志兄妹。
如今,她的一双儿女已经成家立业,下山到莲瑞村外办了个养鸡场,那珍珠鸡名声在外,儿女们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但是林姆妈却不中意那些用饲料喂大的鸡场的鸡。她心里惦记着那要用楠溪最纯正山水和谷麦喂养大的最纯正的珍珠鸡,她要让肖家兄妹随时能够吃到她的正牌珍珠鸡。更何况,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一屋子的宝贝毛发不要受潮发霉。于是,林姆妈就一个人回到山腰,和几个早已不打猎的老猎户们一起过着清闲的山间日子。
今日,肖云志匆匆往屿山半山腰走,是要亲自去林姆妈家中让姆妈捉几只珍珠鸡,炖了汤给屿心好好补一补。
林姆妈今日见到从天而降的肖云志,惊喜不已。但是,今日,让肖云志感到吃惊的是,林姆妈正在“大道坦”里晾晒的一个个篾晒垫上那些长长短短的头发和五颜六色的动物毛发:雪白的山羊毛、兔子毛、鲜黄的黄麂毛、棕黑的黑羊毛、五彩的锦鸡毛……看得肖云志眼花缭乱。他很好奇,问:“姆妈,你收着这些毛发做甚用呀?”姆妈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做甚用,但却是你卖绡叔留下的,我总不能扔了吧。就这样年年晒,我想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肖云志默默地点了点头。午后,他吃了林姆妈给他做红烧珍珠鸡,再带上姆妈给他炖好的两只珍珠鸡,匆匆下山,直奔南屿心的家中。
当肖云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南屿心眼前、打开那还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清汤珍珠鸡时,南屿心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她眼圈一红,转了过身,肖云志放下手中的鸡汤,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南屿心……
夕阳从西窗的缝隙照了进来,将南屿心的一张俏脸映照得更红了。看着南屿心一口口地甜滋滋地喝着鸡汤,肖云志起身转到屿心的绣棚前。细细一看,不仅发出一声感叹:“也只有我这么美的屿心,才能绣出这么美的瓯绣丝帛啊!”
只见眼前偌大的绣棚上,正绣着一幅叫做《事事如意》的图案:一只颜色俏丽的“如意鸟”在两颗鲜黄硕大的柿子之间鸣唱跳跃,传神地展现了一派和谐喜庆的场面,在画面隐喻与静物象征中,“事事如意”的心志得以淋漓尽现。再细看,那画面上用的真丝颜色多达几百种,一根真丝要分开二十根细丝来绣,然后绣五层,这样,绣出来的图案就层次分明,深浅明暗多样。比如那一颗饱满的柿子就是用十几种颜色的丝线绣出来的。
屿心放下了汤勺,走到绣棚前,轻轻问:“好看吗?”肖云志说:“当然!”屿心的眉头稍微皱了一皱,说:“瓯丝图案百变,在千丝万缕的纠缠中,要对原有的好画作进行‘绣’化,让原有的意境在针线中重组,条条丝线要融进柔情万缕不难做到,但是现在我很困惑,如果永远这么绣,我的绣品永远停留在我母亲甚至母亲的师傅们那里,永远不会有创意。中国画论里有‘意到笔不到’之说,瓯丝之理与其相通,‘意到针不到则活,针到意不到则死’。如今,针也好,意也罢,已经不是最大的障碍,但是我又找不到突破口。倒反是那一日,在瓯心屿,那些番人带来的绣品给了我挺大的启发,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在瓯丝材质上去突破。”
肖云志听了,又将南屿心揽入了怀中,说:“屿心,你真的让我敬佩啊!和你一样,我也是瓯匠,可是,你的那颗匠心是如此的坚定,你才是真正的瓯匠,而我……”
屿心仰起头说:“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同为瓯匠,咱们殊途同归吧。今天谢谢你,这鸡汤太好喝了!”
肖云志赶紧说:“好喝啊,那过两天再给你去弄。等你走得动了,我带你上山去,让邻家姆妈给你闷‘鸡汗’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