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期,认真看了一本书,一本叫《空谷幽兰》的书,书的作者是一个叫比尔•波特的美国人。
这个美国人,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人类学博士期间,接触了一些中国的佛道经典,深感其中的微言大义,于是开始苦读中文。两年后,他中断了学业,搬到台湾,在寺庙里过起暮鼓晨钟的简单生活:一日三餐素食,一个房间,一张床,一顶蚊帐,没有钞票。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直到他结识了做庄子研究的中国女友——后来的妻子后,才离开寺庙,隐居在竹子湖边的一个家舍里,以“赤松”的笔名翻译出版了《寒山诗集》、《石屋山居诗集》和《菩提达摩禅法》等英文著作。但最终,他决定自己亲自去寻访中国的隐士。岁月流迁,他根本无法预知自己是否能够找到他们,也无法预知这种与宗教联接的生活方式是否真的存在。1989年,他找到自己的朋友,摄影师史蒂芬,两个人一起踏上了去往终南山的路途。
终南山,一个大多中国人渐渐遗忘的地名,我们在谈论唐诗宋词时偶尔会触及,但它如同王维的诗画:“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有无限的空虚和寂寥在里面。
比尔•波特,藉着美国文化历来务实的作风,以笔为杖,行走在无人问津的深山幽壑里,沿途的所见所闻,最终结集为这本《空谷幽兰》。这个美国人的终南山之行,是在一九八九年,一个有点特殊的年份。
书的封面,是在路途中拍下的照片。作者拄着登山的拐杖,穿蓝布衬衣,摄影师戴斗笠,身上背着包袋。两个对东方文化充满激情的的美国男人,旁边站着年轻的和尚。他们似正经过峻峭山顶的灌木丛,背后是重山和浓雾。
这一幅黑白照片,充满了一种活力与寂静互相探询的意味。 我第一眼看到,是在金湘潭附一楼崇文书店的旧书摊上 ,在一大堆花花绿绿过期杂志中间,不为这个城市过往的人们所注意。
让我顿住脚步的,是这本书的书名——《空谷幽兰》。这朵花如果是一个东方人开出来的,我一点也不会以为意。偏生它是开在一个美国人心底,与他后来那本叫《禅的行囊》的书一样,让人无比讶异。
我的见识有限,对与中国有关联的美国作家, 除去知道一个叫赛珍珠的美国女人和一个叫斯诺的美国男人,不复知道还有别人。赛珍珠对古老中国的生活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 埃德加•斯诺仿佛对新生中国的政治有着敏锐的直觉。但似乎没人,至少美国人中似乎没有谁有兴趣关注中国人的灵魂,尤其是普通中国人的灵魂。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比尔•波特,是不是一个进步?
也许是我进步了。“这个时候”,当我第一眼看见这本书的时候,已经距离这本书首次出版印刷近二十个年头了。
近二十年,我得心平气和地承认,是我这个普通中国人活得最浮躁的二十年。“一切皆可能”,当发现无限的机会大门居然向我,向任何人都敞开来,我不能平静。
比尔•波特在书里采访了一些道教与佛教的代表性人物。年龄最大的已经90多岁,他们大多常年在山上居住,过最简单的生活,自己种土豆、蔬菜,吃松树的松针和花粉。遵循严格的戒律,戒律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戒律使修行成为可能,如果你对自己不作要求,修行就会一无所获。
当跟随着这个美国男人足迹的深入和切身的交往,会发现他所寻找到那些隐士,并不是他理想意念中的那些人:在云中,在松下,在尘世外,靠着月光、蔬菜和大米生活。所需的只是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暝之时的片刻小憩。
相反,他们或者承担深重的孤独与贫寒,栖息在僻静无人抵达之处,或者在寺庙里忍受着游客喧嚣,琐碎杂务,无所事事,或者疾病缠身,平静等待死亡降临。他们的生活里并不是没有任何缺陷,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拥有灵魂深处纯粹而坚定的一簇火焰,那就是坚持和相信自己的修行。
道教徒和佛教徒寻求的是不变的东西,这是他们不追名逐利的原因。寻求的只是道,就是我们生于兹,回归于兹的那个无。我们的目标就是要与这个自然的过程融为一体,一位道长在书中说道。
对于城市中的人来说,置身滚滚红尘浪滔天,每天面对无数欲望颠沛,若能保持自持修行的坚韧,遵循品德和良知,洁净恩慈,并以此化成心里一朵清香简单的兰花,即使不置身于幽深僻静的山谷,也能自留出一片清净天地。
这,大概就是这本书留存下来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