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我妈得赶紧从炕梢抓起那把扫炕苕帚,将炕头那一旮沓扫巴扫巴,请马老太太拖鞋上炕里坐。
我妈扫炕,倒并不意味着炕上怎么脏,而是一种礼节性的行为,以示尊重。
马老太太的屁股搭在炕沿上,一双尖头纳底小布鞋刚刚被她脱下,我妈就马上接过来,规规矩矩地摆放在炕沿下的地面上。
马老太太的一双穿着白布袜子的小脚,此刻便展露无遗,真真的是所说的三寸金莲呐。
她双手拄着炕席,将身子缓缓蹭到炕里,先盘起右腿,将右脚压在屁股下,再用双手搬起左腿,盘放在右腿上面,两个膝盖上下叠放在一起,几乎对齐了。
这便是所谓的“大盘”,是许多静功修炼中所要求的打坐体式。
我所遇见过的奶奶辈的老太太,几乎无一例外,日常都习惯采用这种坐法,包括我的奶奶和姥姥。
许多那一辈老太太,还喜欢抽烟,不管是在自个家还是去别人家窜门子,往炕上一坐,就吧嗒吧嗒地开始抽烟袋。
那烟袋一般的都很长,讲究一点儿的,那烟袋锅及烟袋杆是纯铜的,含在嘴里的烟袋嘴则是玉质的。
马老太太烟酒不沾。
她与我妈一起唠嗑,内容很宽泛,古今中外无所不包。唠的比较多的,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
每当这时,我们几个小不点儿就都上炕的上炕,趴炕沿的趴炕沿,像听评书一样,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年轻的时候,她曾经跟着自己男人一道,去过哈尔滨那边讨生活,因此,经常能听到她讲起“老毛子”。她嘴里的“老毛子”,都是那么野蛮粗俗,以欺负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人为乐。这与当时我们头脑中由于被灌输而形成的“苏联老大哥”的印象相差悬殊,令我们一度感觉很困惑。
我高中毕业后便离开了家,到外省去读大学。从此,就很少亲耳聆听马老太太与我妈之间的唠嗑了。
后来我才知道,即使我没有出去求学,留在家里继续听她俩唠嗑,也难以再找到以前的感觉了。因为,按照民间说法,马老太太不久就“老糊涂”了。她整天挂在嘴边的,不再是古今中外海阔天空,而是对自己儿媳妇的抱怨、指责甚至是咒骂。
她的话虽然说得还是那么有鼻子有眼,还会配合着表情动作,显得很有感染力,但是,却蒙蔽不了我妈的眼睛。出于礼貌,我妈多数时间都是在倾听,很少打断,更绝不去反驳,可内心里却不会再引发共鸣。
我妈知道,马老太太是真的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