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塘里的荷花开的正艳，他站在傍晚的阳光下，冲我淡淡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和玲子去写生的那个午后，我头顶的帽子被一阵清风吹走，我用手拖着米黄色的长裙，追着帽子跑，一直跑到他的面前，他弯下腰捡起帽子，右手拈着帽檐递给我。他的手指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我抬起头迎上他温暖又有一丝清冽的眼神，对视。他神采奕奕，极其自然的跟我和玲子打招呼：“起风了，要不要一起回城？”我们搭了他的车，他同行的朋友熟练的驾着车，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我和玲子陷入了沉默。他们两个心情颇佳，旁若无人的聊一些我们听不太懂的工作，我望向车内后视镜，看见他笑意盈盈。车载电台播放的是王菲的《匆匆那年》，陈跟着轻轻的哼，匆匆那年我们，见过太少世面，只爱看同一张脸......

下车的时候，他给我和玲子每人一张名片：“你们学校平时管得严，要好好上课。周末我和文过来，带你们一起去玩。”他落落大方，自然熟络的言谈举止，仿佛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让人不忍拒绝。我拿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给他，他抬起手晃了晃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挺拔，白色T恤搭配蓝色牛仔裤，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玲子说，看起来他们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却已经在那么大的公司上班了，真是让人羡慕。

后来我才知道，陈大我六岁。我爱了他六年。

陈是个非常守信用的人。周末的早晨，他和文如约而至。彩色几何图案的白T搭配一条白裤子，黑色的墨镜使清新的他多了份霸气。他开车带我们去美术馆看全国美展，去江边一家名叫花间堂的私房小厨吃午饭。午后他和文约了香港的LEE先生在咖啡厅谈合作项目。我和玲子则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桌子上，玲子和我聊起她新交的男朋友。晚上陈带我们去游轮上欣赏城市夜景，吃日料，看乐队演出。夕阳落下，城市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洒落在平静的江水里。几杯酒过后，夜色变得迷离，而我看着陈的眼神，开始变得妩媚动人。

一个月后，在我即将毕业前的三月，我搬进了陈在万达公馆的一套公寓，成为了他的女人。

贰。

公园里桂花树香气四溢，他站在清晨的微光里，轻轻亲吻着我的脸颊，这是我和陈相处第三年的秋天。陈一如既往的宠爱我，闲暇时，他会陪我看看附近的风景，搜罗城里各色美食带我去品尝，也会在每个月财务结算后陪我逛商场，给我买价格不菲的首饰、衣服、包包和鞋子。慢慢的我也从刚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心安理得。坦白说，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他温柔体贴，从来不和我发脾气，也不要求我照顾他的吃穿住行。他稳重大方，靠他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我过上了旁人眼中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学习舞蹈、茶艺、读书、画画，偶尔创作的画稿也会被人相中，换一点零花钱。他积极勤奋，事业蒸蒸日上。他说再努力努力，公司就可以上市了。他也曾在重要的节日，抽空陪我去遥远的南方，看望我父母，跟他们聊天，陪他们干活，并许诺他们会好好呵护我。

“毕业后她一直没工作，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要不要考虑让她出去找一份工作锻炼锻炼，或者继续读书也行。”老实的父亲大概是想了很久，鼓起勇气跟他提出这个问题。

“伯父，您放心，她不用工作。我养她。”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女孩子年纪大一点，生孩子会很辛苦。”

“公司在内地发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可能会搬到台湾或者香港去，我想等这事情定下来，再跟她求婚。”

父亲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里屋的母亲端着茶走出去，讪讪笑道：“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办，你一个老头子，又不懂他们年轻人的生活，瞎说什么。”

陈对着母亲微笑，我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返回的飞机上，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陈用修长的手指替我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拿了保温毯盖在我腿上：“累了就休息会，下飞机带你去石牌岭吃螃蟹。”我长长的舒了口气，闭上眼睛故意不和他说话。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那时，我自信我太了解他，也太相信他对我的爱，被他宠爱甚至溺爱着，岁月静好，天长地久，我早就觉的自己已经是陈太太了。他的好让我时时提醒自己，做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女人。所以三年里即便先后两次为他意外怀孕然后堕胎，我也无怨无悔，甚至于有没有那张证，对当时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远远的看见玲子和他的男友，确切的说是未婚夫，两个人在接站口等着我们。母亲给她带了老家的鸭肉、竹笋、豆干还有梅子酒，她迫不及待的要装到车上去，仿佛我拿回家就没她的分了。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咖啡店的那个下午，玲子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现在的男朋友，那时候他们也是刚认识，毕业后玲子考上体制内的工作留在这座城市，男朋友为了她，去了本地一家律所当律师。两人一起按揭买了套不足百平米的房子，20来万的车子，领了证过着幸福的同居生活，打算新年的时候举办婚礼。

我也曾想像过很多次陈向我求婚的场景，也想像过无数次，在我和陈的婚礼上我是如何如何优雅大方，明媚动人。

但是我永远也没想到，在玲子的婚礼的那天，作为伴娘的我，被一个女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叁。

三月的校园樱花盛放，我站在灰蒙蒙的细雨里,看着那个脸庞模糊的男人，眼神沧桑而忧郁。他向我问好，习惯性的抬起手要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他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直不肯原谅我。”

“... ...”我欲言又止。我其实想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但此刻又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想法，毕竟，这个我曾经深爱的男人，从知道他欺骗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你一直一个人。”

“所以呢？”

“是在等我吗？”

我好想扇他一个耳光，就像当年那个女人扇我时那样无情又用力。但一向柔弱而理智的我，跟当年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我记得他第一时间冲过来，拉开了那个女人，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在众人的嘲讽声中一步步走出礼堂，而他跪在地上祈求我原谅他的声音，淹没在飞奔而来的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中。

“你应该求她原谅你。而不是我。”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对玲子深深的歉意。

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坐火车回了老家，陈送给我的东西我基本都没有带，我只带了一张40多万的银行卡，是几年来他给我的零花钱，除了给父母一部分，其余的都没舍得花，存了起来，是我用青春换来的。

在家睡了半个月，父母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突然回家，但他们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我不说他们也不问。父母小心翼翼的伺候我，形影不离的守着我，看着我日渐消瘦，郁郁寡欢。那些日子，我竟然还期待着陈会来找我，给我一个解释。

玲子蜜月时拉了老公顺道来看我，玲子说：“讲心里话，陈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现在想想，也还是有一些征兆的，有时候他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会感觉不对劲。但那时候太相信他了，被爱情冲昏了头吧。”

“接下来怎么打算”？

“感觉挺丢人的，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出国留学怎么样？”

“想好了就去，你在绘画方面的天赋那么高，再混几年差不多也荒废了，我都替你可惜。离开也好，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20岁的时候，会觉得爱情才是最珍贵的，被人爱着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想想，就算陈没有家庭，我跟了他，大概也会被他宠成一个废物吧。任何时候，女人都要有自己的事业，和精神的独立。”

如今，三年又过去了。我从法国回到曾和他一起生活的城市，将工作签到了我曾经读书的学校，成为了一名大学美术老师。

站在盛放的樱花树下，看着眼前这个我用整个青春和全部激情热爱过的男子，听他问我是不是在等他。

“不是”。我语气坚决、冷漠。

我知道，他还一直呆在这座城市，我知道，他后来舍弃大好前程逃脱了他的围城，我还知道，他如何从一无所有努力奋斗到现在，拥有一家十几人的公司，每天为这些员工的工资和公司的发展奔波辛劳。我知道他还爱着我，我甚至知道我也依然爱着他。

但直到他落寞的转身离去，我都没能喊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