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上一秒高考才刚结束,我这样问风兮。
“游纳雍城。”风兮回答。
倒是记不清是如何与风兮相识,只记得上高一时班上有个叫做风兮的男同学,性格开朗,风趣幽默,喜欢周杰伦,一米七,留有一头黑色的碎发,面貌清秀,帅气逼人。为人一身正气,走路两袖清风。
每至周末放假,班上同学皆垂死病中惊坐起,两眼放金光,如刑满释放的囚徒般,争先恐后逃离学校,逃离这个充满戾气的鬼地方。教室里唯留下稀稀落落的几道人影,其中就有我和风兮。一回生二回熟,我知道了风兮与我是一类人,条件艰苦,家处偏远落后乡镇,来到遥远的纳雍城上高中,故每次像周末这样的短假都是有家不能回。
风兮颇有领导人的风范,在学校总是领导我们去做一些有趣的活动,来打发这乏味且枯燥的留校生活。有时带我们去足球场散步,吐槽近段时间学校发生的大小事件和某某领导的不当人行为,顺便瞅瞅坐在足球场聊天的水灵水灵的妹子;有时去球场打篮球,活动活动这一身早已生锈的筋骨,展现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当代中学生萎靡体虚,成何体统;不想动时则宅在寝室,找来一副破旧扑克牌,打牌喝水,边打边吹牛皮,上至盘古开天劈地,下到当前紧张的国际局势。打牌打累了,买来几袋瓜子,边嗑边畅谈我们那逝去的青春,时间一长,彼此也算是了解了个稀巴烂。
年轻人精力何等旺盛,怎能被束缚在学校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成为生活的囚徒?一直待在学校属实无聊,故我等也时常在周末溜出学校寻找乐趣。
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周六,因我等常留校,良久没有碰过手机,实在饥渴难耐,欲出校取手机把玩把玩。
我与风兮七点起床,专心致志地洗了个头,小心翼翼地梳了个发型,一本正经地涂了点大宝,再配一个超燃的BGM,便大步流星向校门走去,出学校这么隆重的事,当然要以最高礼仪对待咯。
走出校门,左转,行五十米,再左转,行二十米,到达一个叫做“乐丰文具店”的门面,我们的手机便存放于此。
不知是风兮口才出众还是其他原因,竟不知何时与文具店老板搞好了关系,每次风兮来到这里就像进了亲戚家,同老板相谈甚欢,老板也常予水果以招待。有这层关系,风兮在此买文具时总是便宜得不要不要的,我也常借风兮之手在此大捞一笔。
拿到手机,将其捧在手心,翻来覆去查看,心里闪过一念:手机,你受苦了,我这就带你离开,离开这暗无天日的保险柜。
打开手机,过了会手瘾,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刷刷朋友圈,刷刷视频,打游戏什么的,暂时没有兴趣,故玩了个把小时便觉乏了,这手机,谁爱玩谁玩。
我与风兮走出文具店,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学校建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风兮无意中瞥见前面有两辆共享电瓶车,顿时眼前一亮。
他指着前面两辆车,问我:“会骑电瓶车否?”
我马上回答:“不会。”
风兮来了兴趣,两只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拍了拍胸膛:“山外青山楼外楼,有我在你怕个干球。快上车我教你!”
我半信半疑,就信风兮一次,为君沉醉又何妨。骑到车上,风兮给我讲解了车上一些按钮及骑车注意事项,我扭了下加速器,卧槽!说时迟那时快,车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好在本人有骑自行车的经验,马上控制住了方向,一不小心就学会了。
风兮也骑上一辆,顺便打开手机外放一首周杰伦的《晴天》: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天就飘着,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风兮说带我去纳雍城兜风,看最靓丽的风景,赏最美的美女,我让他在前面带路,我紧跟其后。
风兮到底是个老司机,直接一手油门拧死,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极限,而是共享车的极限。刺耳的破风声夹杂着外放的周杰伦的音乐,一路风驰电掣,卷起了路旁掉落的银杏叶于空中飞舞。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刻看尽雍城花。骑了大概一个小时才返回,我的评价是:爽死我了,太刺激了,终于理解小时候村里那些鬼火少年,骑着辆烂摩托,上面配一个大音响,来来回回在村子里转来转去的心情了。
话锋一转,我们所念的高中,虽只是处于一个小小的县城,到底也是一所示范性高中,多多少少也注重些许教育,故深得学校照顾,竟活生生撬开我们的嘴巴,妄想把知识全部灌进去。
学习的压力如同生着倒钩的利刺,狠狠地扎入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撕扯着我们的肉体,侵蚀着我们的灵魂,有人隐忍,有人逃离,有人驻足踌躇,有人滋生心魔,各种戾气充斥在每个人身上,痛,太痛了!
下晚自习后,风兮邀我去足球场跑步以放松,跑了五圈,实在是跑不动了,连滚带爬跑到足球场中央,直接躺下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抬头,那是暴雨般的星空。
片刻,有所缓解,风兮打开P4外放了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前奏一响,跳动的音符如同我们现在跳动的心,仿佛是在倾听无数发生在夏天的爱情故事。
望着满天繁星的夜空,我鬼使神差的对风兮讲了一句:“你可有喜欢的人?”
“谁年轻时没有喜欢过几个?”风兮伸出右手梳了下他那乌黑的碎发,淡淡地说道。
“你那是荷尔蒙作祟,看见漂亮的就喜欢。”我伸手揩了揩我脸上的汗:“有没有那种,颜值或许不是那么出众,却让你在潜移默化中产生好感,常常在你记忆中徘徊的姑娘。”
“好像有,但她颜值高。”风兮的眼睛变得深沉,带有一丝丝忧郁,目光从足球场跑步的水灵灵的妹子身上移到遥远的星空,要是有烟的话,我相信他一定会点上一根。
许久之后他说:“她是我读初中时的女同桌,长得很漂亮,成绩也很好,我经常拿题目问她,我很享受她给我讲题的过程,温柔,细腻。”
“当时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看到她我会很开心,特别是她刚洗完头发来到教室时,乌黑的秀发垂在双肩,微风吹起她的发丝轻轻摇摆,伴着水果味的清香,芬芳扑鼻。还有夏天下午放学后,她背对着夕阳时,霞光垂射在她的身上,好美好美,我的心怦怦直跳,看得出神。”
“在她面前,我情不自禁地想表现自己,我总会说一些笑话逗得她趴在桌子上笑,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引起她的注意。”
“哎呀!年轻真好!”我随便烘托一下气氛。
或许是杰伦的音乐感染力太强,才让风兮说出内心深处的这段孽缘:“我知道,当时喜欢她的人很多,我们班,隔壁班,隔壁的隔壁班都有人喜欢她,他们不乏成绩拔尖,不乏家财万贯,不乏巧言善辩之人。”
“我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领着精准扶贫资助,既不是优等生又不是差等生容易被人忘记的普通人罢了。我将这份心思小心翼翼隐藏着,快乐且痛苦地度过了三年初中时光。”
此时P4里传出: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风兮在讲这些故事时,颇为沉稳,波澜不惊:“毕业后一年我才从小道消息知道,原来她也对我有好感,她也常常在别人面前提到我,说我幽默风趣,成熟稳重,说我别具一格,说我有点好看,说我……”
风兮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一拳打在草坪上:“痛,太痛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撒,还来得及。”
风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现在在市一中,我在县中学,所见所闻早已天差地别,彼此心境也发生改变,现在站在一起,还能找回当年的哪种感觉么?刻舟求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也对,格局打开,不要为了一朵鲜花而放弃了整片草原。”我安慰了几句,然后又问风兮:“你觉得班上那几个全男生寝室公认的班花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风兮白了我一眼:“还是那句话,球钱无二分,怎敢误终身。”
“哎,怎么老谈钱,这跟钱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你就懂了!”
……
学校的桂花开过两次,花香甜美且温柔。清闲且欢乐的时光流逝得飞快,如白驹过隙。当那青涩的桂花香再次扑鼻而来时,我们一不小心就升到了高三。
时间最杀人。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高一高二就算浪得不够也该收心好好学习了,毕竟父母含辛茹苦供我等上学,不考个满意的成绩以回报,良心上多少有点过不去。
听闻风兮初中在私立学校度过,而到高中后,学校纪律相对比较松散,风兮便一往无前地浪,故成绩相对较不理想。
我运气比较好,每次考试名次都略微靠前。也不知风兮用了什么办法,竟和我的同桌换了位置,风兮成为了我的新同桌,他说剩下的一年要跟着我好好学习。我眼泪纵横,正欲寻一位志同道合的仁兄与我一起学习,共同奋斗,共图大事。
风兮买了几套资料和试卷,有事无事就刷题,看书,刷题,也经常与我讨论题目。
弹指间,秋天过去,冬天来临,高中三年第一次迎来鹅毛大雪,到处都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北极熊皮大衣,我与风兮跑到足球场,裹雪球,专砸女同学,一砸一个准。
刹那间,春天过去,夏天来临,艳阳高照,知了嘶鸣。以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说过,认真做起事来,时间便如流水,流逝飞快。一不小心,最后一次高考模拟考也结束了,风兮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我学着玄幻小说里面的说词:“恭喜风兄修为大进,大事可图矣。”
风兮又长满一头乌黑的碎发,面庞凌厉,一如既往的清秀,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高考开始了,我和风兮各自换了一身自认为很帅气的便装。我学着电视剧中将军出征的场景,穿上厚厚的铠甲,对着空气深沉地说:“阿珍,打完这最后一仗,我便解甲归田,我们就一起隐居过日子,不问世事。”
风兮拿出一支圆珠笔,将笔盖打开,顺势将笔举过头顶,与我大喊着奔向考场:“高考!老子日你锅翘……”
二天后。
考完最后一个科目,走出考场,感觉世间都清静了。
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放松,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觉内心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我没有留意到的东西,感到很迷茫。
想不清楚干脆就不想了,我打开手机,问风兮在何处,然后与风兮汇合。我与风兮并肩而行,俄而放慢脚步,回忆一下学校有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地方。
步行五分钟,到底走出了这个待了三年又恨又爱的学校。
我抬头望了望眼前,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几乎每位考生都有家人朋友来迎接,或给拥抱,或给束花,或拉横幅,或赠锦旗,我心里五味杂陈,看看我和风兮,始终孤身二人,形单影只,孤傲且落寞。
“此地不宜久留。”风兮也倍感不适。
我问风兮:“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游纳雍城。”风兮毫不犹豫地回答,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在适合的时间和知心朋友一同看看纳雍城的人间烟火。
“走!”我正有此意。
我与风兮乘一辆免费的出租车,未至县城中央便下车步行,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座小城走完。
走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街道,第一次感到很亲切,抬头望了望路边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曾几何时,我一直告诉自己,山的那边才是我的家,现在才后知后觉,其实我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家。
“包子,馒头,花卷,豆腐干,五香辣椒面……”隔老远就听到这熟悉的吆喝,走近了就会看见,是店门前放着一个小喇叭,循环播放着,店主人则在一旁惬意地刷视频。
至老城区,巷子里突然窜出一条大黄狗,吓了我和风兮一大跳,只见大黄狗用鼻子贴在地上嗅了嗅,随即上前含起一根不知谁扔在地上的鸡翅,摇着尾巴又钻回巷子。
“我靠,原来是你这个大黄,哎!你跑啥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风兮稳住脚步,指着巷子说道。
我单手搭在风兮肩上,示意继续前行:“总不能跟条狗过不去罢。”
路过一个卖鸡锁骨的门面,我与风兮各自买了十块钱的鸡锁骨,打包。大概是因为我与风兮常来光顾此店,故量很足。
又在一个叫做“开心每一天”的小卖铺买了两瓶农夫山泉,我们才慢慢悠悠来到一个小公园,坐在座椅上,翘起二郎腿,打开装有鸡锁骨的盒子,开炫。
风兮不忘打开手机外放一首周杰伦的《稻香》,声声悦耳。
不知不觉中,远处一只瘦弱的狸花猫闻着味小跑过来,距我等三米远处停下,蹲着喵喵喵地叫,声音沙哑且凄苦。它好丑,眼睛里全是眼屎,鼻子上全是灰,身上少了几大撮毛,骨瘦如柴,似乎是经常被欺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害怕生人,却因找不到食物,肚子饿,才找到我们这儿来。
俄而,风兮夹起两三块鸡锁骨肉,轻轻走过去,放在这只瘦弱狸花猫的面前,小猫咪得到食物后,摇头晃脑地大快朵颐。
我向风兮竖起大拇指,随后也给了狸花猫几块肉,它含起吃剩下的肉,摇着尾巴开心地小跑离开。生活不易,希望有条件的好心人能收养它,给它口饭吃。
吃完鸡锁骨,灌了半瓶水,映着夕阳的余光,继续与风兮指点江山,以后老年生活若是如此,真是爽死了。
突然!
迎面走来一个女孩。淡红色的秀发垂落在双肩,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左眼下方还有一颗泪痣,精妙绝伦的脸庞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她穿一身jk小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的玉腿,白如凝脂。
她小跑到我与风兮面前,神情略微慌张,发出让人心脏融化,略带哭腔的声音:“帅哥,可以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我忘带手机啦。”
帅哥?是叫我还是叫风兮?应该是叫我,对,就是这样。但我明显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我把目光从她身上挣脱,投向风兮。风兮打开自己的手机,将音乐关掉,打开电话,站起来递给面前的美女。
她伸出一双纤细,嫩白,做有美甲的玉手,接过风兮的手机,两分半钟以后,她归还了风兮的手机,道谢之后离开。
我惊叫一声,对风兮说:“啊!怎么不叫她留下QQ再走?”
“就怪你不提醒我,一直盯着人家看,把人都看跑了。”风兮不以为然。
“还好意思讲我,你眼睛都生在她腿上去了。”我也不以为然。
“都怪你。”
“都怪你!”
……
经过上面一个小插曲后,我与风兮继续坐下,迎着夕阳吹牛皮,上至物种起源,生物大爆发,恐龙灭绝,下到如果这座城市由我来管理会是怎样怎样……
最后一缕夕阳落下,我与风兮同时站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在这条熟悉的街道,车水马龙,闹市依旧,吆喝不断,但这与我们无关,就如同我们高考也与他们无关一般。
不知是哪儿来的风吹动了我的衣角,应该是提醒我该离开了。
另一阵微风吹来,风兮黑色的碎发随风而动,清秀的面庞也越发凌厉,他的眸子没有往日那样深沉,没有那样古井无波,而是带有一丝忧伤。
我心里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风兮率先说道:“男人的分别无需婆婆妈妈,江湖路远,保重,再见。”
我说:“保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