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在家做泡菜,一不小心打碎了坛子,耳朵边似乎响起了外婆气急败坏的责骂:死丫头,又把坛子打碎了,手弄到没有,赶快放着我来做,你去看电视。
我出生三天就被父母寄养在养父母家,长到六岁才被接回来,刚回家那一年妈妈又怀了二胎,为了躲计划生育,我连家门都没进就被马不停蹄的带到了外婆家。
第一次见到外婆是一个没有太阳的的阴天,空气闷热天黑黑的似乎快要下雨,养母依依不舍的把我的手递给了一个瘦瘦矮矮的老太婆。老太婆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衬衣,不笑看起来有点凶,他弯腰摸了摸我的脸蛋,然后递给我一把糖说:”我是你外婆“。那个时候年幼的我不清楚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想哭但是又怕外婆会打我,只好一步三回地跟着他走。
回到外婆家的那天晚上,我就生病了,迷迷糊糊中一直吵着要妈妈,身上的热怎么也降不下来,赤脚医生说得上城里的医院,不然就没救了。在村上做会计的外公还没有回家,缠脚的小脚老太太背着小孙女走了10里路去看医生,连钱都不认识的老太太为了救自己的小孙女一路上健步如飞。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外婆第一次去医院,后来我问外婆,你连字都不认识又没去过县城万一走错了怎么办,老太太得意的说怕什么,大不了问路啊。
外婆家门口有一方荷塘,有风的时候,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荷香,下了工,村子里男女老少都喜欢到外婆家来乘凉,有嘴碎的婆子逗我还很大声的问外婆:“这是老三家不要带出去的那个女儿吧?”,外婆急急地从灶屋出来一边递给我一块在井里冰过的西瓜一边把我带屋里:“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谁说不要的,只是暂时放在她阿姨家养着呢”。
外婆个子小小的,确实个泼辣厉害的主,在我记不得是第几次被别的小孩喊野孩子的时候,外婆拉着我上门结结实实的骂了那个小孩子的父母一顿,还让人家给我道歉,外婆说,谁说我家安安是野孩子的,看我下次听到不撕烂他的嘴。慢慢的再也没有嘴碎的婆子逗我说妈妈不要你了,也没有小孩子敢骂我是野孩子。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家有个小小的菜园子,一年四季种满了各种应季蔬菜,泼泼洒洒甚是热闹。每次做饭前,外婆都会去地里摘一把炒了,绿油油的看的人食欲大好,不由得多吃一碗米饭,每次表哥们去夹的时候都会被外婆骂:那个菜是妹妹的呢,你们吃其他的。多年后,在讨论外婆偏不偏心的时候,大表哥告诉我,那个菜园子是外婆专门为我开辟的,因为在我回来前,养母告诉外婆我很挑食,不爱吃肉,每顿饭都必须有新鲜的蔬菜。表哥说,看吧,奶奶多宠你,每天给你开小灶不说还专门给你弄个菜园子。
随着我长大,外婆也渐渐老去,闲下来的日子外婆总爱做点小菜,什么泡菜啦,榨菜呀,还有各种酱料。那些小菜也开始成为记忆中外婆的味道安抚着出门在外思念家乡的心和胃。
我上初中那一年,外婆被检查出来有肺癌,大家都瞒着他,毫不知情的外婆依然每天乐呵呵的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捣弄各种小菜,以备哪个孙子孙女想吃了可以随时寄一点给他。自从知道外婆生病了以后,每次回家的时候,我们都会尽可能的帮外婆多做一些事情,每当外婆看到我们触碰他的那些宝贝坛坛罐罐的时候,总是会风风火火的赶我们走“放着,放着,我自己来,你们去看电视。”
也许是心态好,外婆的病情没有恶化,天气暖和的时候,跟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在冬天冷的时候会心跳的厉害,什么都做不了。外婆一共生了4个子女,他的子女生了12个孙子辈,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刚开始每年冬天还有子女轮流照顾他,后来慢慢的几个女儿就开始相互推诿谁都不愿意照顾他。
我读大学的时候,是外婆病的最严重那几年,外婆的二女儿在家休息,正好照顾外婆,每次打电话的回去,外婆都会哭说二姨骂他。病着的外婆越来越像个小孩子,对子女的依赖也越来越强,在她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我在医院照顾他,他每天都要拉着我的手入睡,生怕睡醒了,我们就不见了。泼辣厉害的外婆,开始变得越来越低声下气,跟他的子女讲话都是祈求讨好的语气,看着令人无比的心酸。
外婆的葬礼我没有参加,我不想看到他们那些人假惺惺的泪水,会弄脏了外婆去天堂的路,只是外婆啊,从此以后我们只能在梦里相见了,你要一直记得那个被你牵着长大的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