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飞絮
1.
杭州的创业路演大厅，创业团队正在激情澎湃地演讲。
养老陪伴机器人项目，和老人聊天，给予关怀，规划老人的饮食用药，监测老人的健康。
经介绍，人工智能已经可以预设性格特征，与人沟通，交流，AI系统通过交互，不断学习升级，你会发现你身边的机器人每天都会在变化。最可怕的是，人工智能是有好奇心的，它可以自我迭代升级。
场面里的很多专家都在探讨一个话题：人类越来越像机器，而机器越来越像人。未来人类可以和人工智能谈一场真实的恋爱。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韩晓旭感概道。
面对一些质疑，创业团队自信地说：“人会犯错，人工智能不会错，它只会朝着最正确的方向去。”
韩晓旭若有所思，忽然想到卫子然常说的一句话“人类发现世界的美好是因为走错了路。”
“对啊，数据不会错，GPS不会错，我们会走错路。哥伦布就是走错了路才发现新大陆的。人类的伟大是会犯错，因为犯错才会出现偶然，因为偶然才会演化必然，人类就是这么进化成今日的。”
“我们的感受人工智能怎么算出来？幽默怎么算？味道怎么算？爱，怎么算？”
韩晓旭想到了他，遇到是偶然，相爱是必然，毫无逻辑，随心所致，无怨无悔。心里顿时疼得像针扎一样，这感受不是数据，是有血有肉的心，自言自语：“卫子然，你到底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什么？”
那一夜，她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年他们十八岁，他们看上去青涩单纯，朝气蓬勃。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一起实现梦想，走遍了千山万水，在布拉格的教堂里，穿着美丽圣洁的白纱，与他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梦里的世界有春暖花开，梦里的世界有四季交替，梦里的世界好像童话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她发现枕头都湿了,被泪水浸湿了。
“我想去上海转转…”
她的心上人曾经在那里上大学。
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韩晓旭和卫子然，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北京至上海，上海至北京，相隔一千二百多公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两百多块的车票，拥挤肮脏的车厢，他们就这么一趟一趟的跑着，抱着为对方精心准备的礼物，望着车窗外幸福的傻笑。直到最后，他们练就了在杂乱的车厢里倒头大睡的本事。
第一次去上海时，硬座车厢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嘈杂着各种口音，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她快速吃完方便面，趴在桌子上睡觉，把钱和给他买的礼物紧紧抱在胸前。
韩晓旭走出车站，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用上海话问她：“小姐，侬起阿里德？”
韩晓旭一脸迷惑，焦急胆怯地说：“师傅，我听不懂，我第一次来上海。”
司机这才用普通话说：“好的，小姐，请系好安全带。”
终于来到了卫子然的学校。
她向周围同学询问，七拐八拐，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他宿舍门口。
此时刚刚八点钟。满怀期待拨通了卫子然的电话：“小子，起床了吗？”
“晓旭，你快告诉我你的车次，我在上海站呢！”电话那头卫子然焦急地问着。
“啊！什么？谁让你去上海站了？我在你宿舍门口呢！”说着说着，急得哭了出来。
卫子然大叫一声：“你在我学校？你怎么不告诉我？昨天我问你，你就挂电话！我一早六点就在车站等你！”
“什么？你…你怎么…擅做主张啊！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现在怎么办啊？”
卫子然平息一下呼吸：“你冷不冷？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我…我马上赶回去！电话保持畅通！你…你吃早饭了吗？”
韩晓旭哭着鼻子说：“你快点过来！别耽误时间了！”
她瘫坐在地上，擦拭着焦急的泪水。
“你个傻子！谁让你去车站了！”
她最心疼的，是时间，这么来回一耽误，几个小时过去了。千里来相聚，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憧憬的相聚场景，泡汤了。
她坐在路边的草坪上抹着眼泪，身边的学生川流不息，不知道这位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一对儿一对儿的，她越看越委屈，心想，他们怎么就有这么多时间在一起？
世上的事情确实让人费解，真心相爱的人为什么总是错过？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感觉背后有人搂住了她，将她抱了起来，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很温暖，很舒服。
转过身来，看见卫子然额头全是汗，深情地望着她，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哭了出来，扑在他怀里，狠狠捶打他的胸口。
卫子然擦了擦她的泪水，在人群中，深深的吻了她，不知道是谁的眼泪，一嘴的咸涩。
韩晓旭给他戴上为他买的手表，他哽咽了，他知道，这是爱。
那时候的感动，如同春天一般，微风吹过，漫天飞絮，越过盛夏，秋日凋零，寒冬枯萎，有人告诉你，那不过是青春的印记。
2.
中午吃饭，卫子然约上几位室友。在校门口的一间小店聚餐。
杨辉见到韩晓旭连忙说：“卫嫂！久仰久仰，天天听卫子然念叨你，耳朵都出茧子了。”
苏康说：“你是不知道，卫子然在我们学校就是一个老夫子，连和女生说话都不敢。”
韩晓旭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问：“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杨辉说：“这个我们可以向你保证，这家伙除了看书，就是忙他那社团的事儿，天天问我们想去哪里旅游，烦死了，哈哈。”
韩晓旭坐在卫子然身边，她不善交际，话也不多。
她观察到上海的学生打扮时尚，觉得自己有些土，一直低着头，把身子藏在卫子然身后。
反而室友们觉得，这女孩清纯，可爱，对卫子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此刻苏康身边，坐着一位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大伙都万万没有想到，苏康竟然是第一个交到女朋友的。
卫子然来到大学后特别老实，绝不和任何女生搭讪，休息的时候就坐在座位上看书听歌，除了游人协会的活动，只和室友在一起。
杨辉和苏康则不同，就喜欢约女同学一起出校门。
尤其是苏康，这位有些傻气的男孩，到了大学，如刘姥姥入大观园，每一天都是无比的兴奋与新鲜。
他暗恋上了一个女孩，可是没有任何经验，常常在宿舍里和他们唠唠叨叨。
杨辉有些小坏水，故作认真地说：“以我的经验传授你，女孩通常喜欢主动的男生，勇敢一点，直接向她表白。”
苏康有些疑惑，问：“可是我都没和她说过话，不得先认识，再发展吗？”
杨辉说：“你懂个屁！惊喜懂吗？你要制造浪漫的相识桥段！”
苏康说：“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
杨辉说：“女生就喜欢直接主动的，霸道一点，直接到她的宿舍，大声告诉她你喜欢她，保准她答应你！不然你永远都没有机会。”
苏康深呼三口气，说：“好！我信你！”
“加油！加油！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鼓足了勇气，室友们鼓掌呐喊为他送行，好像奔赴奥运赛场一样紧张兴奋，伴随着光荣与梦想。
杨辉拉着卫子然和周启明尾随其后，看似“鼓气助威”，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等着看好戏。
苏康跑到女生宿舍门口，用力敲门，紧张得气喘吁吁。
“谁啊？敲门小点声！”宿舍里传来不耐烦的女声，打开了门。
真是巧了！正是他暗恋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一脸疑惑，只见苏康脸憋得通红，喘着粗气。
她问：“你找谁啊？什么事儿？”
苏康声音抬高了八度，大声说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这句话回响在整个宿舍楼道里。
那女孩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宿舍里其他的女生都看傻了，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仿佛看见一个外星人一样望着苏康。
“神经病！”
那女孩狠狠地把门一甩，连句拒绝都没有了。
过了几秒钟，大伙儿才缓过神来，随后，只听宿舍里传来一阵哄堂大笑，调侃声起哄声一片。
“太搞笑了，这位大侠是谁啊？”
“唉我说，要不你就答应他吧，这愣头青太逗了！”
尴尬的苏康回过头找几位室友，他们早已经蹲在楼梯口，捂着脸笑岔了气。
“你们怎么都跑了！”苏康气冲冲地说。
“我怕她们过来打我们！还不赶紧跑！”杨辉捧腹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随后，有个女生实在忍不住了，跑到男生宿舍，讲起这个笑话。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足足让男生在宿舍里笑了一个礼拜。
苏康很快就成了名人，大家都管他叫“苏大侠”。
他气狠狠地对杨辉说：“你骗我！”
杨辉抱着枕头捂着脸大笑，哪里还有力气回话。
周启明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兄弟，这方法我觉得不赖，你不能一次就认输啊，追女孩要有软磨硬泡的精神。”
周启明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却总能说到点上。
苏康点了点头，说：“你比杨辉可信！”
然后，他坚持不懈，越战越勇，绝不轻言放弃。
苏康相貌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如果打扮打扮，还是蛮帅的。
奇迹发生了，那个女孩和他说话了，再后来，他们一起出去逛街了，最后，那女孩竟真成了他的女朋友。
杨辉酸溜溜地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有的时候，开始往往是一个笑话，坚持下来，就可能变成一个传说。
3.
韩晓旭听着几位室友讲着有趣的段子，一句话也插不上。
只有说到卫子然，她才开口说话，向他们介绍卫子然过去的种种。
“他那个时候不爱说话，就只知道低头看书。他是我们学校的田径冠军，还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比赛。那时候他做手术，可把我们体育老师急坏了，天天到班里慰问他，就盼着他早日康复。”
“没想你过去这么内向，现在不是挺开朗的吗？”周启明说。
卫子然说：“可能是现在加入游人协会了吧，旅行让人变得外向了。”
说到旅行，他拉起韩晓旭的手，说：“特意为你准备了一条优美的线路。”
韩晓旭笑道：“去哪儿玩啊？上海我还没转转呢。”
卫子然说：“上海我单独陪你诳，这次我们协会组织去徽开古道，江南秘境。我们协会自己开发的线路。”
他拉着韩晓旭，兴致勃勃奔向游人协会的小礼堂。
礼堂里有一间琴房，忽然传来阵阵悦耳的钢琴曲，一个女声伴着钢琴声轻轻吟唱，声音温润饱满，气息均匀，感情丰富，好听极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卫子然听入神了，陶醉其中。这是他最喜爱的诗人海子的诗歌。把它谱成曲子唱出来，还是头一回听到。
他拉着韩晓旭，快步走进琴房。
他看见了白玉茗。
她依旧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肩，优雅专业地演奏着钢琴。
韩晓旭呆呆地站在一边，只觉得眼前这位气质高雅的美女宛如神仙姐姐一般，不由自主地说：“这姐姐好漂亮啊！”
白玉茗抬头一看，与卫子然四目相对。
卫子然连忙和她打招呼，称赞说：“白玉茗，你竟然把海子的诗谱成曲子，太厉害了！还有上次，你用吉他演奏卡农，太有才了！”
白玉茗微微一笑，说：“你也喜欢卡农？”
“喜欢，我收藏了十几个版本。有机会，你也教教我。”
“行。”她望了一眼韩晓旭，说：“你女朋友？”
卫子然拉着韩晓旭的手，说：“啊，今天刚过来，师哥呢？”
“再等会吧，还没到。”
“好好，晓旭，这是我们协会的摄影师白玉茗，音乐大才女啊！”
“姐姐你好。”韩晓旭小声地说，却一把松开了卫子然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