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近来自己内心深处淤积的一份浮躁和惆怅,读着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看着幻灯上略显牵强和矫作的月荷的图景,恍惚之间,心生涟漪,仿佛自己沉淀进一个久远的笼着轻纱的梦中: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人,从曲折的小煤屑路走来,背着手,略微躬身的徘徊在荷叶田田的池塘边。
从安谧的家中出来,他的身上早已染了一层淡淡的月色,这样的月色和往昔并无大的分别,不过,对于一个暂时从现实的喧嚣中得以抽身的人,在清华园寥寂的夜里,月色似乎显得别样的厚重和多情。如此,凡夫俗子眼中的荷与月,在佩弦的眼中便不再是平常的造化。
自清先生莫非是一个丹青妙手吧?他捕捉到月色下荷塘的美,竟然远远超出了我们愚拙的想象,游移的眼光和木讷的言语。那出水很高的荷叶,是婀娜与娉婷之美,恰如婷婷的舞女的裙,仿佛一个舞者从远古翩跹而来,一袖一裾之间,洋着淡淡的妩媚和幽幽的古典。那零星点缀在层层叶子中间的荷花,在明净的月光下,或袅娜的开着,或羞涩的打着朵儿,从这样的描摹中分明让人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存在。那依偎在荷叶间的团簇的荷花,宛如少女青春的脸庞,柔媚中含着几分羞涩,像是易安居士笔下待字闺中的女子,“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柔与青涩。
先生的眼像一扇窗,只要轻轻的打开,窗外的风景便不仅仅是一种多情的想象,于是,嵌在荷叶间的白花,便如晶莹通透的明珠,如碧天里闪烁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是怎样的一种美呢?没有了俗世的奢华,没有了日间的娇媚,也没有了常人眼中的轻浮与庸俗,这应该是一种纯粹的美,美得让人不忍去轻触,美得让人驻步不前,美得让自己的心都绵绵的。
夜是凉的,也是寂寞的。幽僻的小路,斑驳的树影,隐约的远山,昏暗的灯光,还有那热闹的蛙声与蝉鸣,也都是凉的,也都是寂寞的。除了荷塘,就只有这淡淡的月光温暖的抚摸着自清先生的胸口,让那份躁动在内心深处的不平静渐渐的舒缓下来。“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这又是怎样的月色呢?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迷蒙旷远吗?是“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的百般相思吗?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缱绻缠绵吗?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的寥落怅惘吗?……或许是,又或许都不是。我只觉得那个1927年7月的夜晚,月光淡淡的透过云层,像一泓水泻下的时候,天地之间便没有了黑暗。就是这清华园的月,为他单独营建了一个澄澈的的夜晚。之后的,上浮的雾像纱一样,层层的裹过来,把独行的人整个儿的含了进去,孕育了一个梦。自清先生就徜徉在这个迷离的梦中,梦中的他贪婪的享用着无边的月色,多少天来,他的心一直踟蹰在“白色时代”的十字街头,茫然不知所措。但他心中的烈焰一直是没有熄灭的,别看他是个面目清秀、举止略显纤弱的文人,要知道先生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比酒还烈的血,不然,他又怎能忍痛看着挨饿的稚子,生生的拒绝了美国人的救命粮。自清先生虽饱经时代的沧桑与荒凉,但他渴望暗夜之后的黎明,几乎从未停下沉重的脚步,所以心怀希望的他,从江南的水乡一路走来,走过弥漫的硝烟,走过战友的骸骨,走过颓废的长城,走过燕京的冷月……不知不觉,先生又走进了家,这个青砖灰瓦的小院。轻轻的推门进去,闰儿睡了,妻也熟睡很久了。这一刹那间,荷塘远了,月色淡了,梦也醒了。
荷塘--月色,确是在现实的襁褓中孕育的一个梦,自清先生用婴儿般的纯粹传递给我们一种无法言传的美,美得让人无从怜爱,但正当你在月色中难能自拔的时候,又和这个忧伤淡淡的男人回到现实,原来,他或许是让你知道:美是他精心酝酿的一个错觉,错觉背后,是那颗彷徨与哀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