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钟表铺.鲲篇[上]》

《拾叁钟表铺.鲲篇[上]》

文/素国花令

[禁止白嫖.]​

正文/

现如今还存活的初代神明,不论其曾经身份如何,皆被称为至高神,​而与其同位的,则是异兽录中存在的妖兽。

不过相较于前者,后者并不常见,

​衅凤作为至高神,原身为凤凰,凤在人间常与龙并论,不过衅凤告诉我,凤为雄较多,凰为雌较多,所以他作为凤族的老祖宗级别的人物,自然以凤为名。

我与衅凤是忘年之交,说来也算误打误撞,毕竟蔑视天道规则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像我这样屡教不改的更是少之又少。

衅凤便说我:“抓一次便又说下次不敢了,可下次照样会犯,你这小狐狸,我可真没办法。”​

抱住大腿走上狐生巅峰,我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而在他那里,我知道了魅族​的一些事情。

真龙秘境中关押着一只龙族的叛徒,它本是鲤鱼跃龙门而成龙的天才,却因私心杂念而创造了魅族,引发了诸神黄昏的浩劫。

​魅族的领主——龙藏,是最有望继承青龙神位的那位。

真龙秘境是为了镇压他,但我擅闯秘境,也算帮他开了逃生门,他将自己很好的藏匿起来,才没有被衅萧发现,直到我帮他凝聚成了一缕魂出来,这才惊动了衅凤。

衅凤说:“我们这帮老家伙活得够久了,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可能初代神都要为此再经历一场诸神黄昏。”

我靠在床上,在阴沉的光影中看着他那张温柔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我向来敢作敢当,错在我。”

衅凤抬起手,轻轻点了点我的眉心:“你啊,惯会逞强,都自顾不暇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我刚刚清醒,需要稳固实力,在此之前,只希望他们不要有任何异动。不过因为诸神黄昏的时候,初代神陨落,封印的方法也已经不见了,你若想找到,还得去找个人才行。”

我歪了歪头:“谁?”

“鲲。”衅凤叹了口气,“他已经下凡许久,能不能找到,都是个问题。”

其实我觉得这能不能找到,换成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更为妥帖。

我抿了抿唇:“我会找到他的,你别忘了,我已经会了时间规则。”

“你师父教你时间规则,是希望你继承他的位置的,可你却用这规则,做有违天道之事。”

“我注定对不起师父,可我不曾后悔。”

衅凤轻轻笑了笑,说道:“你且放手去做,有我们这帮老东西给你兜着。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衅凤轻轻的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了。

鲲,掌管人间知识,但数量不多,他们生活在北冥,现在的鲲族小殿下,应该正在历劫。

那位小殿下名叫扬尘,我记得他还是崽子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位初代神是个憨憨,据说一直想把小殿下炖了,但是每次都被自己的族人拉住,直呼不可以。

龟龟…吃自己的继承人,内行内行。

​而后的一阵子,我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那道留在我体内的寒灵,连狐火都无法融化,想来他除了这道寒,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我坐在铺子外晒太阳,艾酒默默站在我身边,良久开口:“他回来了。”​

我抬眼望去,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看到我时微微挥了挥手,待走近时,便看得清那人眼底的暖。

他微微皱了皱眉,俯下身子:“拾叁姑娘,你脸色好差啊。”​

“啊,可能有点受寒了。”​我轻轻拍了拍脸颊,“先生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他倒不在意那身白衣,坐在了我身边,“拾叁的铺子,好像不赚钱的吧?”

“嗯,在这里等人。”​

他反问:“等到了吗?”​

“等到了。”​我深深的望进他眼里,“希望这一次,我没有等错。”

……

半月余,我踏进水镜,前往愿主所在的世界,由于愿主自愿交出身体的使用权,所以这次我只是附身在她身上。

我抬手接住名帖,看着那上面的信息。

这次的位面属于古代,愿主名叫洛樱,​身份是第一女捕头。

​祈愿是——找到杀害她全家的凶手,并为此复仇。

任务目标罪责——过恶。

我将名帖燃尽,抬眼看着眼前的魂魄,轻轻笑了笑:“将身体交给我,你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我为此而生,也为此而死。那么,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

“任务完成,我自然会告诉你。做个好梦吧,我的愿主。”​

我轻轻抬手,​将她的魂魄收拢在体内,轻轻摆了摆袖子,抬眼看着山峰上的尸横遍野。

让一个女人孤身闯进土匪窝里,也够本事。

这个时代,也恰好给了我找到那只鲲的机会。在位面来看,这个时代在人间历劫的妖族还是很多的。

“姐大!”​我微微转过头,看着那直奔而来的人,心跳停了一下,“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二十岁模样,​扬着干净纯粹的笑,穿的是洛樱司职下的藏蓝色衣衫,裙摆绣着鹤纹与云烟,玉带收腰,勾勒出腰身,拴着两把长刀。

“我没事,不过剿匪而已。”​我抬起脚步,向前走去,“跟上头告知一声儿便是。”

“诶,好。”​

这是这个世界的他,穆然。

是个文墨书生世家的公子,偏生与洛樱互诉衷肠,结了姻缘。也罢了,这次便私心于此,不取报酬啦。

只不过这个世界里,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

​待回去述职之后,便可以自行休息了,我坐在茶楼听书,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开口说道:“这颍城,有一女捕头,爱穿红衣,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人间断不乏故事,可我用着愿主的身体听自己的故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洛樱有二十四岁了,十四岁入仕,拜了一个老捕头为师,他无儿无女,便将洛樱疼入了心里,从一个小捕快到名震江湖,却从不高升一步。

对于洛樱而言,找到那个​灭了洛家满门的凶手,承师之志,便是她的命。

待到日暮西迟,满堂皆空,我方才付了茶点钱准备回去,然异变突起,倏然一道劲风忽至。

我脚下一踢地面,勾住桌腿,椅子与身子后斜,一根筷子从面前掠过,插在了墙壁上。

我拍掌落桌,内力震荡着筷筒而起,一把筷子,犹若散花般飞射而出。​

一转头便看到那骤然出手的人,他挥袖而出,便挡下了那些筷子。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长发散乱在脑后,独特的碧色双眼,直直的看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说道:“还是出去打吧,打坏了东西,可是要赔偿的。”

他点了点头,我便起身先行出门,长街空巷,他瞬间跃出拔剑而来,招招杀气凛然,我负手退后,侧身躲闪,终也被他这得理不饶人的作为惹恼。

拔刀,抬手便挥了出去,刀剑碰撞,横刀一划而出,擦出点点火花,森寒月光映照,他向后躲闪,下一瞬,抬脚踹在了他胸口,那人退后几步,稳住身形一抬头的那一刹那,我手里的刀便抵上了他的脖颈。

“你!”他涨红了脸,“你们又想干什么?”

们?我敏锐的抓到了他这句话的信息,可洛樱的身份是人类,而且是一个口碑相当好的捕快,我怎么不知道洛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别装了,你是魅族人,我看的出来!”他一扬下巴,“不要脸,居然夺舍人!我告诉你,我扬尘,士可杀不可辱!”

“白痴。”我收刀入鞘,“鲲族自古聪颖无双,哪来的你这么个东西?我要杀你,你刚才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谁知道你想从我嘴里套出点儿什么,你们魅族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说的挺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我指了指茶楼:“你是这儿的老板?”​

扬尘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我有些怀疑衅凤在骗我,这东西真知道封印方法么?​

​“我叫拾叁,若你不信我,大可传信衅萧。”我转身就走,冲他挥了挥手,“智商低会传染,我不跟傻子玩。”

“你才傻子!”​扬尘在后边炸了毛,“我是个正经人。”

正经个屁。

我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脚步,​一路走了很远,因着低头,不小心跟一个人撞了满怀,我退后一步趔趄,腰身却被环住,那人下意识就将我带进了怀里。

我抬起头看他,嘴角一抽:“抱歉。”

他笑着松开了手:“你没事吧?”

“啊没事,怪我没看路。”我微微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明日傍晚向春楼,我请你喝酒赔罪。”

也没管他答应了没,我就越过他,往家里跑去。洛樱的家在一个小巷子内,宁静,也朴素的一个小院落,院子里的菜和花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个坐在树下纳凉的老人家啜着烟杆儿,听见声音微微睁开眼睛:“樱丫头回来了。”

“师父。”我微微俯身,“有些事耽搁了,回来晚了。”

“无碍无碍,过来陪师父坐坐。”

我迈开步子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老人家依靠着我的肩膀,闭上了双眼休息。说来挺愧疚的,起码让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等这么久,真挺不好的。

老爷子是业界传奇,被称之为“神塔”,专破大案要案,专断冤案命案,是从京城退下来的前辈,而洛樱是他最最疼爱的徒弟。

“听说你自己上山剿匪去了?”

“是的师父。”我顿了顿,“任务完成了。”

“哼,你那个上司,不想活了,我的亲徒弟都敢再三为难。”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丫头,你若是受了欺负,便来找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师父,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我。”

老爷子坐直身子,气鼓鼓的说道:“行行行,女儿大了,不服我这个老头子管了。”

“师父~”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我没有。”

“我说你有,你说没有,你这不是顶嘴吗?”

诶呀我去,你这老头咋还无理取闹呢?

我摸了摸鼻子:“师父,徒儿知错了嘛。“神塔”的徒弟,怎么可能任人欺负,谁要是敢欺负我,我一定第一时间找师父告状。”

老爷子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你离那个姓穆的小子远点儿,他啊,可不是个善茬儿。”

我再豪横也不敢对老人家不敬,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功德无量的人,于是应和道:“是是是,师父说得都对。”

吃过晚饭,送老爷子回房休息,我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入夜听蝉,其实想来在某一个位面时空,我与先生,也是有过白首的。

……

​似乎是我刚被赶出狐族的那时候,那时先生穿着白色的长褂,眉目如画。

钟表铺那时候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铺子,先生收留了我。

那是唯一一次,我陪着他到白首的时光,明明我不会变老,却为了陪着他,封印了灵力,陪他走了一遭轮回生死,慢慢变老。

“哎哎,老婆子,该起来了。”

我与他约定了看日落,可那时候我挺贪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模仿了人族老者的身体造成的,他便安安稳稳躺在我身边守着我,到了时间,轻轻推搡着我。

其实我并没有睡的多熟,睁眸看着窗外仍然昏沉的天,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我故作感叹的叹了口气:“又睡了这么久么…真是老了…”

我细细端摹着他的模样,他老了,发丝鬓白,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我伸手如从前一般捏了捏人脸,唇角勾起一抹笑,叮嘱道:“夜里风大,身子骨儿不比从前了,多穿点儿衣裳。”

他轻笑着任了我像小孩儿一样的动作,抬臂抚着我贴在他脸上的掌,敛眸偏首微蹭着掌心。

“好嘞,穿上衣服,还得走段路,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候能到。”

我见着他下了床,也穿好衣服跟了下去,他努力直起身,给我披上了一件厚实外套。

从镜中看到了那双模糊的影,我笑弯了一双眸,任由着他的看顾,也不忘抬手帮他理了理衣服,又拿了围脖帽子帮着戴好,他笑着,低垂着头任由我帮忙,不急不恼。

“还是你准备的好。”

我静静站了片刻,脑子有一瞬间断了片儿,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挽起他的胳膊:“走吧老头子,再远儿的路,我也陪着你走到头儿。”

他拍拍我挽上他手臂的手,凑到我侧脸轻吻了一个。我抛开了一切,盼着一切美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女人,与他生老病死,迟暮白首。

我转头溺死在他满眼的温柔中,颇有些感慨:“那时候遇见了先生,没想到转眼就这么久了。”

“谁叫你就喜欢我那样啊。”

他轻轻捏了捏我鼻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握着我的手慢悠悠往山上走。

我默默跟在他身边,那一刻什么也不想要,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带给我的温暖,从手心蔓延到心间,溢得满满的。

我攥紧了他的手,轻轻开口:“宝宝来电话没有?什么时候回家来啊?”

我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也怪我,非要住这么偏僻,也亏的你不觉着无聊。当年抱养宝宝那时候,才那么小一点儿,转眼啊,就那么大了。真是盼儿长大就是盼自己老啊…”

他安安静静听着我絮絮叨叨,他的掌心微蹭着我的手掌,传递着温度,大抵是对我那一句一宝宝搞的有些吃味,他便微收了手掌握着我的手。

“哪里老了,还能再活几十年呐。他想回来了就回来,要敢嫌弃你,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他说着,在空中比划下打狗的动作,一边搀着我踩过坑坑洼洼的地儿。我跟着他走,一边儿注意着脚下,敛了眸子。

我倒知道这人一开始就不想要宝宝,便拍了拍他的手:“不在身边儿还是想着的,你啊,倒也舍得动手。”

我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就有些火大:“不想!养孩子多累啊,刚开始你就顾着照顾他,都不理我,醋劲大着。长大了吧,也该自个儿睡吧,那小子还一天到晚黏着你。现在,一走就这么久,白养了。”

我对人间的感情理解并不多,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交给了先生,从他儒慕青少,到白发苍苍,我不会老死,可他会。

望着前面的路看了看,由衷觉着顶着这具老了的身体,还真是不中用。

我轻咳了声,笑道:“嗨,你不是说了吗,和宝宝一起宠我。咱家宝宝最乖了,他长大了,也得出去闯了。我这老婆子也不能绑着他啊。再说——”

我侧头看着先生,眉眼弯弯:“不是还有你陪我嘛。你这一宠,就是一辈子了啊。”

他慢慢带着我越走越远,攀过的路也越来越高,终见了一片橙红天色,红彤彤太阳似近在眼前般硕大。

“老婆子啊,我想一直宠着你。”

我也想啊…

呼着气半靠在人身上,眯着眼睛看着那轮消沉太阳,拍拍人胸口:“这穷山僻壤的他待着也没前途,出去闯闯也是好的。”

“所以养他干嘛啊,不如养条狗,陪得长久。”

他半搂着我肩膀任由着我依靠,气得哼了一声儿,远目看着夕阳,手掌习惯性揉着人软发。

我靠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养狗也不能埋了咱俩啊。曝尸荒野不成?”

他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我拉着他坐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轻笑:“你啊,把我宠这样也没人敢要我。我这人儿贪心,下辈子你还宠嘛。”

他不在意的笑笑,偏头盯着侧脸我看:“我这老了,记忆力不好,到时候可得苦了老婆子来找我这老头子了。”

我沉默了半天,蹭了蹭脑袋,舒服的窝人怀里,躺在了他腿上,抱着他的一只手臂跟小孩子似的。

“好,我去寻你,天南海北的寻,生生世世的寻。万一我投胎长得比现在还丑,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他低声笑着轻捏了下我的鼻尖,宠溺的将我彻底抱在温暖的怀里。

“那我得做个大事业,让你好找些,舍不得你累着。再说说不定是我更丑些,到时候你啊,可别嫌弃我。”

望着远处渐渐埋下的黑暗,抱着他手臂的力气有些大,眨了眨眼睛:“嫌弃谁,也不会嫌弃你啊。就算你没做成大事业,穷的一塌糊涂,我也跟在你身边儿帮衬着你。”

“好,到时候,我在外面闯,你在我身后指点着我。”

那一瞬间,我几乎觉得鼻子酸涩,他好似回到了当年吊儿郎当模样,只不过岁月待他并不好,眼角微翘着,皱起几道纹路。

他将围巾扯下给我围上暖和着,偏首继续蹭着我头顶,我紧紧抱着他,像抱一场镜花水月的梦,死都不想松手。

太阳彻底沉下去了,天幕一片漆黑,只零星点点星光,他看着这天恍的出了神。

他喃喃道:“真幸运你一直在。”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我撑起身,向他挪了挪,抬起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埋人肩窝,轻轻蹭了蹭:“真好,我们一直仰望同一片星空,真好,还好彼此没放弃过才走到了最后。我的先生,我爱你。”

“我也爱你。”

索性围巾够长,一边扯着另一端挂在人脖子上,孩子似的搂着人脖子坐人怀里。

可惜了韶华已逝不复当年。

有些累的眯了眯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口:“先生阿,我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年轻那会儿心高气傲的没好好爱自己一回,最不后悔的事儿大概就是不顾一切的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想要和你一直到死也不分开。”

困意上头,也就就着这姿势,睡在了他怀里。

恍惚能感觉到他苍老的手掌轻抚过脸颊,给了我一个极尽安稳的怀抱。

后来,先生离世了,寿终正寝,离开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喃喃着对不起,他要先走一步了。

我一个人操持了葬礼,儿子回来过,想要带我去城里,我拒绝了,守着这个小铺子,守着先生的家,守着我与他一起的美好,我像是地缚灵一般,一直在原地不曾离去。

先生…你一个微笑我就心动,你一落泪我就想退步,我容不得你见他人,却也容不得你不开心。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给。

生生世世的追随,寻找,守护,是我的在劫难逃,也是我的宿命。

……

​次日一早,我便穿戴整齐去了工作的地方,洛家也算稗门,一般大家族被灭门,要么手中有宝贝,要么就是知道别人的小辫子。

​所谓稗门,指的是负责撰写野史,走街串巷的小官,无轿无差无印,只有纸笔,他们撰写的东西,一般附在正史之后,仅供娱乐之用,却也不乏一些奇闻轶事。

​我翻遍了卷宗,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江湖势力——烽烟阁。

指尖轻轻摩挲着案卷一角,我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将卷宗放了回去。

​穆然推门而入,惊了满空尘埃,他扬着笑:“姐大,知县大人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让您去招待。”

“嗯?怎么会让我去招待?”​我皱了皱眉,拿起佩刀,“哦对了,通知一下兄弟们,在城中多加布防,务必不要给城外的土匪机会。”

​“是。”穆然摸了摸鼻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我走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眼见着他耳朵泛起微红,方才心情不错的松开,“乖哈。”

​“我不是小孩子啦!”穆然气恼的叫道,“姐大你真是的…”

我走出门外,冲他挥了挥手:“乖乖等姐姐回来。”​

​颍城地处偏僻,虽然洛樱名动天下,可终究山高皇帝远,那知县大人是个土皇帝,官大一级压死人。

​不过洛樱性子寡淡的很,不爱争不爱抢,我就不一样了,这人最好别犯在我头上,不然管他是什么,我都照打不误。

明着打不了,暗着我还打不得么?

​进了知县府,小厮一路带路,到了饭堂,我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人,那是个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头发都秃了一圈儿,脸上的横肉数不胜数,像个杀猪的。

我收回目光,抱拳行礼:“知县大人。”​

“洛樱来了啊,快来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许我落座,又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人,“这位是烽烟阁的大人,殇途。”​

我坐下来,一抬头便看到那人的脸,这不是我昨儿撞到的那个人么?原来是烽烟阁的人。

烽烟阁的名头,说好也不是很好,说坏也不是特别坏,江湖之事,他们向来亦正亦邪。

朝廷要广纳人才,对江湖人的容忍与尊敬都非常高。​

​“又见面了,姑娘。”他顿了顿,“你叫洛樱啊。”

“啊,是的,大人。”​我微微垂下眼帘,“知县大人,慎行司的案宗堆了一箩筐,您为何要我来招待?”

​那摸上我大腿的咸猪手,还真是…有够不爽…

​烽烟阁的线索摆在那儿,尽管我很想跟这个殇途聊聊,但是这个知县真的很碍事。

知县捏了我的腿一把,说道:“不过是招待一下,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我估计我脸都黑了,殇途看了我一眼,说道:“突然就不饿了,洛樱姑娘,要不要陪在下出去走走?”​

知县挪开了他的手,我方才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殇途自然而然的向外走去。

出了那扇门,我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门板,恨的牙根儿痒痒。

你特么的给老子等着,​不炸了你的知县府,老子名儿倒着写。

​殇途笑了笑:“我饿了。”

我收回目光说道:“你不说不想吃了么?”​

“洛樱姑娘秀色可餐,可不管饱啊。”​殇途很是无奈的笑着,“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我家能赶上午餐,你来不来蹭一顿?”​我想着师父还在家里,总要回去一趟,那老头儿太别扭了,“你想去哪儿我也可以陪你去。”

殇途凑近几分,说道:“哦?不说很忙吗?”​

“是,忙得很。”​我咬了咬牙,懒得理他,转身就走,“还不跟上。”

殇途轻笑着跟在我身后,待到了院子推门进去,就看到那老头儿撑着下巴,坐在石桌边守着一桌子菜发呆。

“师父,我回来了。”​我不自觉柔下了声音,“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转过头,看着殇途目光一亮:“诶呦喂,我家樱丫头终于开眼了。”​

​他对穆然的不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虽说年纪差了点儿,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老爷子名叫洛宁,他倒是有收过几个徒弟,都护犊子得紧,不过因为升迁去了京城,跟在他身边的只有洛樱。

对于洛樱的疼爱,老爷子那是实打实的。

殇途微微俯身行礼:“久闻洛老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老爷子那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直看得我人都傻了。

老爷子一摆手,高兴的不行,还拿出了一坛珍藏好酒,我坐在一边,看着老爷子兴致高昂的侃大山。

老爷子有个毛病,喝醉了酒,你问什么答什么,但只有一个问题可以问,等酒醒,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正因如此,他很少喝醉,今儿像是我找到了归宿一般,醉的不行。

于是我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何不喜欢穆然。”​

“因为啊,他是东厂的人。”​老爷子勾着我的肩膀,打了个酒隔儿,“丫头,他非你良人。”

他是个太监不成?不像啊…​

殇途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还真以为东厂都是太监?”​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老爷子自觉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回了屋子,美其名曰,给我们​小年轻留个空间。

我倒了杯酒,仰头灌了一口,却见着殇途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看,​这人挺爱笑的,一笑脸上就有浅浅的酒窝。

殇途状似无意的开口,眼中却沉静着一抹我看不出的情绪:“你喜欢那个姓穆的?”​

​我点了点头:“嗯喜欢。”

殇途又问:“有多喜欢?”​

我想了想,总结了一下:“他生我生,他死我寻。”​

殇途微微抿唇:“他对你那么重要?”​

“很重要。”​我将酒杯放下,“比命还重要。”

殇途笑着开口:​“他愿意为你拼命吗?”

我沉默下来,可能,是不愿意的吧。

“我愿意为你拼命。”​殇途摸了摸我的头发,“傻丫头。”

我刚想说什么,木门就被推开,我侧头看去,​那人一身浅蓝色长褂,来势汹汹的冲到我面前,微微俯身。

“洛樱前辈,多有得罪了,是扬尘不懂事儿。”​

我以为他要打架来着,就这?​

扬尘脑子里缺了点儿东西,这才看到殇途,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于是一下午,我身后多了俩尾巴,搞得我一下午都没敢往穆然身边凑。他吃不吃醋是一码事,喜不喜欢我也是一码事,但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摆在这儿,我就不愿意让他误会什么。

黄昏时分,殇途便以有事告辞了,我与扬尘站在河岸边较为安静的地方。

扬尘这才开口:“诶,衅萧那小屁孩都告诉我…诶我靠!!”​

正说着,一道雷就劈了下来,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向旁边一跳,险险躲开了才没被劈成烤鱼。

​“我靠靠靠…我就随口一说,大可不必!”

“大佬的儿子都敢说成是小屁孩,你真够有胆子。”​我斜了他一眼,“衅凤说你有封印魅族的方法。”

“可你自己就带着魅族的气息啊,不然我也不会对你动手。”​扬尘皱了皱眉,“不过还好,你身上的气息比较淡,不然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

​“衅凤都没有说我什么,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啥。”我懒得废话,“直说封印方法就好。”

​“啊这,我得找找资料,你也知道,诸神黄昏那时候,很多文献都不见了。”

​“可以。”我揉了揉肩膀,“找到之前,你就跟着我就好了。”

​“啊?不是吧?”扬尘哭丧着脸,“你这是变相拉苦力。”

我一脸我就是仗势欺人拉苦力,你能怎么着吧的表情。

扬尘举手告饶:“你有大佬撑腰,我不配,行了吧。”​

我看了眼天色,揪着扬尘说道:“走,跟我去一趟知县府。”​

“去那儿干嘛?诶诶诶,慢点儿慢点儿,我衣服都快让你拽撕了。”​

我带着扬尘,一个轻功落在屋顶,还不等我动手,就有一队黑衣人冒了出来,为首的似乎看到了我们,跟我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诶哟,撞车了?

然后,那黑衣人别过了头,假装没看到的打了个手势,那些人有条不紊的在整个知县府撒了火油。

知县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球一样滚了出来。

随后踏出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微弱光线中,他嘴角含笑,满眼都是病态与嗜血,完全没有我白日见到的那种温良无害。

殇途。

“嘿,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蛀虫,真的有够恶心。”​殇途踩着知县的脊背,那力道一下子就让后者喷出来一大口血,“我烽烟阁副阁主看中的人,也是你能染指的么?”

殇途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度的凶狠,尾字上扬,张狂又嚣张。

​扬尘轻轻戳了戳我,我转头看他,他用口型说了一句:“这是给你报仇的?”

殇途喜欢我,有这么明显吗?

可其实愿主本身就跟殇途没有关联,在这具身体共享的记忆中,我也找不到洛樱与殇途有关联性质的任何蛛丝马迹。

愿主喜欢穆然,这是真真切切的,可穆然到底喜不喜欢洛樱,有待商榷。

我眼睁睁看着知县府被一把大火烧了,便趁着殇途没发现,带着扬尘离开了。

扬尘跟我说:“这人真狠。”​

这一点我没有置评一词。尽管听起来殇途这次的行动,是因为我。

扬尘有点傻,他看不出来,如果是我做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比殇途手下留情多少。​

记恩记仇才是我。

可就这么间接的欠了殇途一个人情,是我没想到的。

​衅凤常常说我,把一件事,一个人,分的那么明明白白的人,怎么碰到了那个姓穆的,就迅速降智了呢。

​可事实上我对先生,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只是我不愿意清醒罢了。

​当晚,手下便叩响了我家的门,扬尘没醒,我便穿好了衣服去了,知县府被烧成了一片平地,这可不是小事。

偏生始作俑者还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想来穆然搞不定他,​气得脸都红了。

“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我没有不讲道理啊。”​殇途委委屈屈的瘪着嘴巴,“我只是“不小心”的嘛。”

艹?这啥东西?

我抬手拍了拍额头,有些头疼:“先收押。”​

当晚殇途大摇大摆进了慎行司牢房,我们这边现场都没弄完,尸体还没凉透,一大早的他又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我靠在慎行司牢房前的树下,咬着一个包子,讲道理,以他的本事,出不来,我才觉得假。

穆然恨殇途恨得牙根痒痒,在我旁边咯吱咯吱磨牙。偏生殇途笑呵呵的冲他说道:“就凭你还想跟我斗,太嫩了。”​

我抬眼看他:“殇途,你差不多得了。”​

殇途微微一愣,露出一个笑来:“哟,心疼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那么站在原地,手里的包子顿时不香了。从他那抹明艳的笑里,我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与阴狠,那双眼盛满了深渊。

我他妈的就不明白了,生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我还没回过神,殇途又说了一句:“你看你护着的这只小白兔,是真喜欢你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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