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洁莹月光下的裙裾叠张微拂,细丝绸带纵风而行。国色天香的虞姬显然没注意到渺小的我,我却驻足视盼着楚军的军营。
自天际的远方慢慢走来一个老者的身影,她恭敬地对老者行了礼,老者却没有对她尽到礼数,又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有些不快,但是没办法。
他是军师,是谋士,是王的亚父范增。
那位西楚霸王项羽。
范增不久前设下鸿门宴,几次示意项羽杀了刘邦。项羽却像块木头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议论说,范增太过自大,以下犯上,使项羽不快了。范增找来项庄舞剑,可还是被刘邦逃脱。他用剑撞破玉斗,骂道:“竖子不足与谋!”
话虽这么说,范增却仍未放弃,提防刘邦,次次进谏。可项羽竟念及什么兄弟情分,不杀刘邦,也次次不听他的劝谏。局势一步步倾斜,范增心如刀绞。
刘邦是谁?是天下最奸诈和诡计多端的人。他的老婆吕雉,亦是凶残果敢。这两口子合在一起,他们不得天下,谁得天下?情谊对于刘邦来说,是那样可笑。这都是后话,他在坐上皇位后快刀斩乱麻地除掉随他出生入死、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韩信和卢绾,只有萧何佯装颓废,才得以活命。他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踹下马车当人质,又怎会对项羽念及什么兄弟情谊?
范增深深地意识到了刘邦的可怕,这成为他心头最大的祸患,每日每夜,像一块坚硬不可摧的大石头堵在胸前。项羽靡下有众多谋士,可项羽最重用的也不过他一个人。范增思忖,既然杀不了刘邦,那就换一种方式让他死吧。
范增知道,此次项羽分封土地,各诸侯皆得其封地,大多是敢怒不敢言。刘邦的封地还未定好,再拖下去恐会遭人议论,范增便为刘邦选了一块“宝地”。范增对项羽说,在偏远的边域,有一块巴蜀之地。此地荒凉至极,如同地狱,是个鸟都不下蛋的地方,也是前朝流放犯人的地方。再凶狠的囚犯,一听到巴蜀两字,也会浑身发抖,战栗不已。通往巴蜀的路程漫长得如同无尽头,险恶得如同鬼门十八关。若把这块地封给刘邦,恐他未到达时,早已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死在崇山峻岭里!
封令一下,刘邦帐内的人都愤怒不已,不少人激动地说:“大王,这不公平,我现在就去找项羽说个明白!”一时间众人怒骂不止。这时萧何上前:“这巴蜀并非你们说的那样可怕,反倒是个好地方!”萧何分析说,巴蜀土壤肥沃,作物丰富,地理位置好,适合休养生息,蓄力攒神,也临关中,可随时发起进攻……刘邦等人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这反而成了天上掉馅饼。再加上刘邦有奇才张良调整军队,出谋划策,竟顺利到达巴蜀。他们安静下来,蓄势待发。
这真是范增始料不及的。接下来更令他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刘邦势力竟日益扩大,开始向关中进攻,连一代名将章邯都被击败,自此陨落。城池连连失守,民心又皆向刘邦。当年项羽胜利时接连屠城,烧杀抢掠,楚军无恶不作,烧了秦宫。秦宫上下几千人,几万宝物,毁于一旦。范增站在大堂中,发了疯一般地跳着叫着,可有什么用?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秦宫,更是民心,是未来。狼烟四起,范增的失望几近变成了绝望。
项羽更不采纳范增定都关中,占据要地的建议,执意回楚地彭城。项羽还不识人才,杀掉或是贬掉了很多贤士,比如原本效力于他的韩信向他献策,反倒被他痛骂。韩信见刘邦有大智大志,便投奔了刘邦。
项羽听闻刘邦欲袭关中,派军队前去镇压,可这时正好又有另一股势力在造反——田荣。田荣大放厥词,说项羽是庸才,项家军是懦夫,项羽便分了神。张良趁机上书,强调田荣造反,动摇民心,列出种种物证,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想转移项羽的注意力。项羽大怒,把压制刘邦的军力全转向田荣。范增急忙对项羽说:“我们可不能中计呀!田荣不足为虑,刘邦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项羽气愤未平:“田荣小儿,竟敢造谣侮辱项家军,恶劣至极!至于那个刘邦,就让他先嘚瑟几天吧,反正他目前也只困在巴蜀,对我们造不成太大的威胁。”范增愣住了,呆呆立在原地。
田荣是镇压下去了,这头的刘邦早已暗渡陈仓,背水一战,直逼中原。
项羽又做了一件很傻的事,他杀了义帝。
那个徒有虚名的楚怀王,原本是一个放羊娃,受范增建议,被项羽的叔父项深从山中请出来,当了一个傀儡楚王,用以稳定局势和收拢民心。项羽的举动掀起了人民极度的愤慨,打破了最后的底线。
刘邦趁机立汉,称汉王,与楚相对。他发出“为怀王、为义帝报仇”的口号,队伍不断壮大,一路杀向关中。虽与项羽比还是实力较弱,可他所到之处,诸侯纷纷归降,就像当年灭秦时一般,他是唯一能与楚对立的力量。
刘邦后来之所以能灭掉楚,以弱胜强,还得益于他的反间术。刘邦善用间谍暗计,使敌人反目成仇,内部相斗。他想到了范增,项羽既然能杀了同范增共存亡的义帝,说明他早就对范增起了疑心。项羽本来最听范增的话,失去了范增,他便没有可重用的谋士。
刘邦与陈平策划好一部精心的剧本,陈平混入楚军,使项羽误以为范增与其私通。项羽开始怀疑范增,但他也不忍惩罚范增,便稍稍削去他的权力。范增气度很大,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着。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项羽对范增的疑心越来越大,加之虞姬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怪老头,范增的权力被越削越小。范增终于爆发了,他不可以忍受项羽如此地不信任他,忠心耿耿的他。项羽这小子是哪只眼睛瞎了,谁对他好他还看不出来?
一气之下,范增提出要辞官回乡,项羽正在气头上,就同意了。
范增打点了行李,在萧瑟无情的秋风中,马车卷起一天尘灰。可他终究归不去家乡了。他仰起头,白发孤零地飘散在风中,呆滞的眼神里是道不明的内容,背影营造出的黑暗越聚越浓,他静穆而轻盈地落下马背。
范增死了,他死于背疮。
当我再次回到楚军时,只有项羽一个人在军营里,我看见惨淡的红蜡烛,满墙暗暗的晖影,和他后悔伤痛的目光。军营外立着一个白衣女子,虞姬一如既然美得慑人魂魄。
她仍然没注意到我。毕竟,我只是一粒尘埃。
我徘徊在漫漫浩浩的天际一方,楚军的军营在我的眼中越幻越小,越变越淡。我飞向了高高的夜空。
……
公元202年,刘邦以弱胜强,打败项羽,项羽被逼至垓下,与虞姬悲歌一首,相继自刎。
刘邦建立汉朝,史称汉高祖。
刘邦死后,吕雉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