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刚睡醒炸着一脑袋的毛儿坐在床上,室友一边收拾回家的行李一边跟我说,公公你信不信明天铁定下雨,每年的十一都下雨。
今天,真的下雨了,一整天。
北方的的秋天奇怪地短且冷得干脆,下场雨就更是雪上加霜,一整天我都躲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看各种综艺节目,傻笑,嗯,大花以前就经常说我傻,现在也是,只不过由经常变得非常偶尔,因为各自繁忙在自己的生活,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地亲密无间,但是我们这一帮从初中开始苟且到现在的老朋友,每年各种假期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这个家吃一顿不管饭菜怎么样但一定要喝醉的饭,往大了说这叫情怀,除了不抽刀打架,跟电影里浩南山鸡的情比金坚也差不了多少。
前年十一也下雨,家里修路,土路配上雨水,真是,怎么形容呢,下不去脚。我们一群人约了火锅,仿佛下雨天跟这种连汤带水的食物也是绝配,这一群人当然包括大花。
大花没啥酒量,每次喝多了就悄悄去卫生间吐出来,然后回来继续跟我们推杯换盏,他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但其实是不屑于跟他计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花每次去卫生间都会顺道把帐结了,这让我们很开心,尤其是我这个学了六年会计一毛钱都吐不出来的人肉保险柜。
大花每次喝多了眼神儿都柔情似水的,可是气场跟他穿上NIKE超厚气垫鞋勉强一米七的身高、包公的黑脸以及总是眯着睁不开的眼睛真是不合,但是大花挺自信的,觉得自己特别帅,而且每次喝大了就爱拉着我帮我忆苦,对,没有思甜,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他老说,“哎,你记不记着,咱俩初中同桌那会儿,你还是那样形儿的”,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脸上腰上大好几个号的方向比划,然后一脸鄙夷看着我,“你说你,身上瘦那么多,脸怎么一点都没小呢,还有你那阵那大背头,也就是我们不嫌弃你,这友谊都值得你一辈子珍藏”,一边说还得配上他恨不得噎死自己的笑声。去你大爷,真想拔刀捅他。
然而并没有。因为在其他方面大花对我还是挺好的,比方说每次散了之后他都会送我回家,当然,是因为顺路。
那天我们散场时候已经十一点了,雨停了,但真挺冷的,我从外地回家只穿了短袖,上牙下牙冻得哐哧哐哧打架,大花看出来我已经冻傻了,一把搂过我肩膀,贼柔情地问我暖和点没,我的并没有还没说出口,他就自言自语,“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会分泌一种激素,俩人一激动,就不冷了”。真想一刀劈过去,你穿棉袄当然一激动就不冷了,我激成啥也白扯呀。大花送我从不上楼,每次都是送到楼门口扭头就走,毫无眷恋,也对,小情人在家等着他呢,大花的小情人比我们小几岁,并且极其温顺,温顺到我觉得我此生无法企及。我问过大花,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得多爱呀,大花一脸欠抽,什么爱不爱的,凑合过日子。
大花从初中开始就像老头,走不快,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腿里有钢板儿回不过来弯儿。我上了五楼进了家门把脑袋伸出阳台一看,他才走出去不远,他佝偻的背影在深夜空旷的路上步履蹒跚,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看得我出神,一直到看不见人影我还杵在冷风里,吹了半天我才回过味儿,这不是初中时候学的《背影》么,画面太特么感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们都说,大花这面相、这体态,到四十之后就能占便宜了。
春节我们见了一面,再见面就是去年的五一了,大家出来喝酒谈理想,我这次学得奸诈了,穿了很厚的衣服。
不出意外,酒过三巡,大花来找我忆苦了。我并不想,因为不知道这次又会扒出什么样我不想回忆的事情,应该是人们对未知的事情都有莫名的恐惧吧。我坐在KTV角落,大花凑过来,依然是柔情似水地眼神儿,虽然我也一直怀疑自己是怎么透过那双眯着的眼睛看出眼神儿这种东西的。大花是个有尊严有下限的男人,从不在清醒的时候表现他的猥琐,只有在喝大以后才露出狰狞的獠牙,他声情并茂地给我讲了上次春节见面时我拉着他胳膊、他走到哪我跟到哪说啥不让他回家,还用他手机给他的小情人发微信说么么哒我爱你之类的场景,我脑补了一下自己贱兮兮那样儿,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我的记忆里并没有那一段,只有在ktv卫生间门口敲了一个小时的门,最终以把门踹坏为代价把喝的不省人事的猪从里面扛出来的那一段,并且对他一百六的体重记忆犹新。
嗯,那天我绝对喝高了,不然我这么有志气的人怎么可能在分手六年后拉着前男友的胳膊不让他走,不能够!
大花是我的前男友,兼初恋,就是这个又矮又黑又丑腿里还可能有钢板儿、喝多了眼神儿就说不上是柔情还是猥琐的老头,是我的初恋,我这就是脑袋让驴踢了。
我正努力回忆那天得多丢人,听见旁边他们讨论《同桌的你》,我两杯啤酒灌下去,也无所谓是不是更丢人,拉着大花说,“咱俩去看吧,咱也是同桌,而且从来没一起看过电影呢”。是啊,我们认识十年,也手拉手谈过恋爱,却从来没有机会一起捧着爆米花走进电影院,完成这件情侣约会中最普通最基本的仪式。大花一口就答应了,脸上是对我无理要求一贯的无可奈何,但我挺高兴的,琢磨着这下有便宜占了,顺便还能讹他一顿饭,多好,当即点了一首《只因为你》,这是我最喜的歌,MV里张栋梁真帅。
五一假期结束之前,我跟大花去看电影,他坚持不肯去我说可以团购的电影院,非说要请我好好看一场电影,说是,补上多年的遗憾。
原来,这也是他的遗憾。
但我当时只想着心疼票钱,明明三五十块就能搞定的事情。
看到一半的时候他说剧情太老套,大花说怎么青春片没有处分开除什么的就不能演是不是,一边说一边拍大腿,义愤填膺。
18岁那年,在我暗恋明恋大花不知道多久以后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他跟我表白的时候我还激动得摔飞了怀里抱着的一本书,真的高兴得像中了彩票。
但是电影里林一和小栀从小就有高帅白美的潜质,从而让这个故事不管是悲是喜都显得更美好,可大花是个老头,我也不是公主,所以演不了童话里的爱情。
我们初一开始就同班,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丑,明显还没长开地又黑又瘦。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不知道是叛逆还是学习学傻了,初二时候我把自己捆得一节一节的大辫子剪了,剪成了寸头,配上我的大脸和肥硕的身体,现在想想还觉得不寒而栗。但大花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特别的嫌弃,也许年少时候的爱情和友情真的可以仅仅是因为,不被嫌弃。
林一和小栀的爱情可能是从大白兔奶糖开始,可能是从口琴独奏开始,也可能从最开始的我叫周小栀就已经注定了要开始。
但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了,我真的已经记不清我们的感情是在哪一个具体的时间点突然开始,或是从年少时候的愿意在一起玩儿,渐渐变成了长大以后的喜欢和爱。
从我认识大花开始他就总有很多奇怪的比喻,他一说话我就笑,在之后的人生中再没遇见过这么奇葩的人;大花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生过气,什么事情都是笑笑,笑起来眼睛眯着,跟现在一样,猥琐;大花看问题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并且总是乐观向上,我到现在也一直保持着当初从他那学来的某些人生观。
初中时候作为前后桌,大花经常分我一只耳机跟他一起听歌。到现在我依然非常清晰地记得,某个阳明媚的下午,我们刚好坐在教室靠窗的那一排,他塞给我一只耳机,里面播的《只因为你》,当时并没觉得张栋梁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阳光洒在大花黑乎乎的脸上,他对我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一点也不猥琐。
书摔飞了之后我们过上了非常欢乐的生活,有一天我走在马路外面差点被车刮到,大花一把给我拽回来,说以后他都走外面,语气坚定又平静,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揽住我的肩膀像个男人一样把自己钱包塞给我,然后开始计划以后的生活,但他的计划里,中心只有我,他说他一个老爷们,怎么都行。
他恨不得扛起我,以及我未来的全部人生,笨拙却也踏实。
那时大花把我的照片放进了他家的相册,他说,镇宅。妈的,老想劈他。
然而,生活总是要有拐点的,不然岂不辜负了前路的未知。
但拐点处却真的是电影里最老套的情节。
下晚自习我跟大花勾肩搭背压操场,还没来得及花前月下,就被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四五个校领导当场生擒,甚至连接吻都没有,刚谈了两个月恋爱的我们就因为所谓的男女交往过密被学校开除了,没错,勾个脖子就被开除了。
用大花现在的话说,这种教育简直泯灭人性。
电影结尾的时候我跟大花说,看见没,新娘子穿的平底鞋,林一要是够勇敢,新娘子肯定能跟他逃婚。大花贼嫌弃,“你们女人就是想象力太丰富”。我说,你要是跟小情人结婚,我就给你搅和了,大花笑得差点噎死自己,“谁能放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跟你这样形儿的跑”。
高二被学校开除让我们两个小孩觉得天塌地陷,虽然放到现在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之后我们辗转又进了同一所高中,我又因为各种原因再转校,总之,一路连滚带爬灰头土脸地分分合合。
最后因为我的原因,我跟大花分手了。
再然后我们上了大学,平时从不联系,非常偶尔,大花喝多了会给我打电话,说点不咸不淡的话,基本第二天他就断片儿了。
大花用了六年的时间怨我没有抗住磨难负他真心,在我面前,从不提及挂念。直到很多年后大花喝多了跟我说,你的照片还在我家,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做家人。
另外一次,那时我介绍新男朋友给他认识,大花在很丢脸地被喝趴下之后,抓着我的手,喊了一声媳妇儿,就昏睡过去。
ktv角落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恍若15岁那年的阳光夹着青春岁月披荆斩棘而来。
然后,再无其他。
这个倔强的狮子座男人,从不低头,所有的情感都只能在高浓度的酒精下才能倾泻一点,我这个爱面子的女人,也不低头,固执地装聋作哑,在不吃回头草的路上玩儿命跟自己纠缠扭打。
电影散场,我们各自回归本来的生活,其实一直以来日子也是这么过,我们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怀念,但都深知往事随风留在心底就好,但是这忽然来了又走的那么一丝靠近时的情意绵绵,仿佛即将熄灭的碳,一阵风,燃亮灵魂。我的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全然忘了我们早就各自尘土飞扬,满眼都是大花阳光下那张好看的脸。
原来我们依然能在十年之后为彼此焦心,坐立不安,但我们的人生已然在生命唯一可能交叉的地方错过了,不能重来。
大花秉承着大男子负责到底主义,并没有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跟小情人分手勇敢追求真爱。我也一度怨恨,为了驳回最后的尊严我问了人生最愚蠢的一个问题,我问大花,那你爱我吗?
长久没有回答。
后来,大花在微信发来一行极其简短的字,爱,从开始一直到现在。
再后来,我接到过他小情人的电话,当时觉得太像电视剧,来兴师问罪么,我极其不客气却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硬气地把她撅回去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北京。
我从东北逃到了祖国的心脏,但我的心并没有因为传说中的以形补形而变得刀枪不入。北京没有下雨,晴空万里,但家里下了。
那天很多朋友一起过节,我跟圆圆非常高兴地在东北菜馆里等着锅包肉端上来,美得哈喇子淌了一地,玄明突然从家里打电话来,说,中午大花约了她吃饭,还有大花的小情人。
大花带着他的小情人回家见父母了。
我无数次想过大花终有一天是要带着另外的姑娘回家,拜见父母,聊什么时候结婚,家具要什么样,阿姨嘱咐他们要好好过日子,让大花对姑娘好一点,跟姑娘一起翻大花小时候的照片,说着小时候的傻事。可是,我的照片是不是还放在里面,你们是不是会看到,大花会不会依然介绍说,这是我的家人。
每次想到都会觉得那一天很遥远,可是它就这么到来了,我握着电话看着北京无比明媚的阳光,拼命希望首都能下雨,这样我冲出去别人就看不见我满脸的眼泪了。
15岁到25岁,我们终于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十年的爱情画上了句号。
很久之后我从北京回家遇见了大花的好哥们,我迂回了很久最后问到大花怎么样,他叹了一口气,“挺好的,有段时间抑郁了,他女朋友打电话求我,后来劝劝,也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
去年夏天,他说。
我恍惚了一下,真特么想抽自己两个嘴巴,我理直气壮在电话里把他小情人推出千里的同时也把大花扔在了身后啊,我一个人为了忘记伤痛拼命奔跑的同时却忘了大花夹在自己的责任和爱情里动弹不得啊。
他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地我开始接受大花的小情人真的很爱他这个现实,她可以为了大花来求我,我为什么不能微笑着祝他们幸福呢,这是我最后能给大花的。
这世界上有太多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我们与其坐在原地哀嚎撕扯,不如真的挥手告别,哪怕以后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再也不能拥有那样无法平息的心跳,但至少我们在那个彼此成全里留下了自己能够给予的全部。
再无其他。
童话里幸福终结了忧伤,你不再是我最靠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