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夏天已经离开,连远去的影子都看不见。
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午后,当我还在房前的菜园子里自顾自地玩着,突然风起了,云也密了,温暖的阳光消失,天色骤然变暗。凉意随着风贯穿了胸前的衣襟,我打了个寒颤跑回屋里,慌张地冲爸妈喊着——
要下霜了!要下霜了!
这时,全家上下都忙活起来了。曾经郁郁葱葱的园子已然衰败了不少,但我们还是要赶在霜夜来临之前,把有用的东西收回来。一排排的土豆被拔了秧,用犁杖趟了一遍,为了怕遗落和破皮,还要用手一颗一颗地起出来,抬回去,倒进地窖里。绿皮的或紫皮的茄子不论大小都被剪掉,不能让它们成了霜打的茄子。黄瓜也是,这个时候的黄瓜都是皮糙肉厚体态臃肿,肉又硬又酸不能吃,只能拿回去阉咸菜了。
其实这些我都不太关心,我最关心的只有两种东西,它们与我的馋嘴有着最亲密的联系:柿子和甜秆。
柿子真是种高产的蔬菜,在它繁盛时用不了几棵就能满足我巨大的需求。彼时它的果实刚刚要泛黄,我便日日跑去盯着,直到某天摘下一个诱人的半熟的柿子塞进嘴里,然后瞬间吐出来——呸,里面烂了!看来早熟还真不是个好东西。而此刻,它的秧已经显了萎态,曾经繁盛一时的枝叶如今也有心无力地摊在架上。有些柿子熟得太透,上面分布着些许斑点;而另外一些则还是愣头青,却赶不上季节变换的节奏了。这个时候,我对这些早吃腻了的柿子竟生出许多不舍。想来很多东西,在未曾拥有和即将逝去时才最让人珍惜。那些熟了的柿子都会摘回去,而那些没熟的则挖个坑埋了以超度它们悲催的一生。几天后挖出来时,它们会重获生命的意义——它们被闷熟了——从而完整了被吃的命运。
甜秆也是如此。那些年,墙角通常都会有那么两趟瘦高的甜秆,支撑了饱满的红色的穗子在风中招摇。甜秆早上要嚼,中午要嚼,晚上也要嚼,哪怕手指被划破,舌头嚼出泡来。我和姐姐们会坐在窗台上嚼着甜秆,隔着窗户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接着吐得满地都是渣子,然后被训斥。这些也都因霜降戛然而止,就像那些甜甜的味道也都因我们的远离而消失,墙角处也换成了苞米、倭瓜和其他。那时的我还可以把甜秆埋起来,在更冷的时候回味。
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让人清醒。收拾过的园子几乎没有了绿意,只有那些翻过的土壤陈列着,仿佛刚卸下了一夏天的负担,正安静而又空虚地喘息。此时,田野也没了声音。甸子上蚂蚱不见了,只见它们脆弱的壳隐藏在衰草之中。那些成熟的丰满的庄稼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村庄,簇拥着人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也都暂时收了收,人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准备。虫子安静了,人类却即将喧嚣。
在这个秋霜降临的傍晚,烟囱里冒出的烟就是一面温暖的旗帜,在土房子头顶飘扬、消散。
于2013.10.30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