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田不论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意见,还能条理分明地表述。见面次数越多,作对这位年轻朋友越发生出由衷的敬意。然而另一方面,灰田究竟被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吸引,抑或说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作却莫名其妙。总而言之,两人热烈地交流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然而一人独处时,时不时便渴盼有个女朋友。渴望拥抱女人,用手掌温柔地抚摩她的躯体,尽情嗅闻她肌肤的气味。健康的年轻男子自然都有这样的欲望。然而他想起普通的女性形象时,当他渴望将她们拥人怀中时,自动浮上脑际的不知怎的竟是白和黑。她们总是双双现身,结伴造访他的想象世界。而且作总会变得心情不畅,郁郁寡欢。
为什么时至今日依然还是她们两人?她们可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拒之门外,说了再也不想见我、再也不想跟我说话的。为什么还是不肯静静地远离我的心?多崎作已经年满二十,却还没有搂抱过女性的躯体。非但如此,他没有接过吻也没有牵过手,甚至连约会也没有过。
兴许自己身上存在什么根本性的问题,作屡屡这样想。兴许是自然的精神溪流被障碍阻遏,于是给自己带来了扭曲。那障碍是遭到四位友人的驱逐才产生的东西,但也可能并没有关系,是自己体内与生俱来的结构性问题。作无法辨别。
某个周六晚间,两人聊到夜深,谈着谈着,话题转到了死亡上。关于人不得不死的意义,不得不与死的预感共生的意义。两人大致从理论上探讨这样的问题。作很想向灰田和盘托出自己曾一度与死近在咫尺,那体验给身心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变化,很想谈谈在那里亲眼所见的奇妙光景。然而一旦搬出这个话题,就得详细说明来龙去脉。因此一切照旧,依然由灰田主讲,作当听众。
时钟指针转过十一点,一旦话题止尽,沉默就降临屋内。如果在平时,会就此告一段落, 各自准备睡觉。两人都是天一亮就醒的早起者。但灰田仍盘腿坐在沙发上,独自沉思。然后罕见地用犹豫不决的声音说道:
“说到死,有个奇妙的故事。是父亲告诉我的。他说是他二十刚出头时的亲身经历。正好就是我现在这个年龄。这个故事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所以连细节都记得清二楚。 这故事太奇怪了,直到现在我都难以相信这种事当真会发生在人身上。但父亲绝不是吹这种牛皮的人,也不是能编故事说假话的人。还有一点你也明白,谎言每说一次,细节上都有所变化。不是添油加醋,就是忘记了前后顺序……可是我父亲讲的这个故事,永远连细节都一致。所以说,这大概真是他的亲身经历。作为熟知父亲人品的儿子,我只能不折不扣地相信这个故事。你当然不认识我父亲,所以信不信是你的自由,你不妨姑且听听。把它当作民间故事或传奇异闻听也无所谓。故事很长,时间又很晚了,我继续讲下去不要紧吗?”
当然不要紧,我还不困,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