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国岁月(七)

文老爷差家人给石奉山送信,奉山看完了信知道这才到了自己露脸的机会,起个大早去衙门找人疏通,没想到前面有人堵路,看样真是抓人剪辫子的。

自古发肤受之父母,掉根头发都心疼,尤其大清男子打小蓄发,那条辫子攒起来不容易,虽说皇上没了,可这辫子又不碍旁人的事,你们改你们的朝换你们的代,瞧辫子不顺眼算什么能耐。

石奉山问车夫警察局还有多远,车夫说过前面街口就是,原来翰林院那个位置。奉山地头熟,知道那地方,付了车钱徒步前行,琢磨从人群边上混过去,可别被逮住剪头。

顺着街边往前溜,眼瞅着就要混过去,也是好奇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人群中被按住剪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铁鹰铁大哥,奉山见状大惊,嘴里可就喊出来了:“啊!铁大哥!”

这一声不要紧,所有人都转头瞧他,圈里的几个大兵也看见奉山,奉山三十出头正是壮年时候,头发好辫子也好,又黑又亮。几个兵可高兴了,其中有一人道:“把他那熟人拉过来,作个伴。”

呼啦吵两个兵士如狼似虎上来就把奉山拉进圈子里,被架住两条胳膊动弹不得,奉山用力挣扎也没什么用,心中叫苦倒霉事怎么都让自己赶上了,辫子没了可怎么活呀。

铁鹰的辫子已经剪完,散了一头短发,好在他还有个瓜皮帽扣在头上。奉山可没戴帽子出来,上来个兵士伸手就是一剪子,脑后的辫子就没了,围观的人一片哄笑,奉山死的心都有了。

大兵整队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原地就剩下奉山和铁鹰,还有扔在街边的几条辫子。奉山心痛的万念俱灰,又加上文澜生死未卜,茫茫然立于街头不知生死为何。

铁鹰倒是过了那劲儿,拉了下奉山的马褂:“兄弟,你跑这干吗来了,你那事我给你办呀,我这正要去朋友那听信呢。”奉山回了神:“铁大哥,我也是要去警察局,找个故旧看看能不能帮这个忙。”

听石奉山在警察局里有熟人,铁鹰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突然就有熟人了呢,不是看出来自己贪密银子要把自己甩了吧:“莫非兄弟又找旁人出来帮忙了?”奉山要是又找了人,随便找哪个都比自己强,那自己赶紧脚底下抹油,开溜。

石奉山就把文老爷告诉自己的那些事讲给铁鹰听,铁鹰听完知道祸事来了,这些如果都是真的,那下半辈子指望奉山养老这事就算罢了,再从奉山身上抠出一文钱都是玩命,还是见好就收不淌这趟浑水了:“哟,我就说你们石家是瘦死的骡子比马大,石老爷子走了这么久还威名尚在,这局长要真是老爷子手下参将,那别说死一个市长秘书都的公子,给他满门抄斩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奉山贤弟,我这给你道喜了。”

铁鹰抱拳一躬,奉山心里高兴,就爱听别人捧着:“铁大哥,跟我一起去吧,也好帮我出出主意。”铁鹰一听腿肚子都软了,自己可不能去,到那没准自己那点事就露了:“啊,贤弟,我就不去了,这事最好是两嘴四耳,多一个人多一份嫌疑,你明白吧?”

奉山当然明白,与铁鹰告辞奔警察局走。铁鹰在原地想了想扭头奔城南,广益堂药铺那事还得再托付托付。

文府门前停了三驾马车,头前一驾乌蓬车,老爷太太坐里头,后面是丫鬟婆子和日常应用。

三驾车早上出发中午到达奉天至文家城里的府宅,宅子不小,三进的院子,座落在皇城西南。昨天家人已经把里面收拾干净,老两口进得府中歇息,文老爷吩咐家人去把姑爷小姐接过来,马夫老刘和文全赶着车就过去了。

石奉山来到警察局门前,门口站着俩警察,奉山上前搭腔:“二位军爷,辛苦啊。”俩警察知道奉山有事:“什么事?”

“我想找个人。”

“有名字吗?”

“没有,不知道叫什么。”

“没名字你捣什么乱,赶紧走开。”

石奉山真不知道名字,没想好该怎么问:“虽然没有名字,但这人姓宋,在警局里做事,也是个警察。”

俩警察对下眼神:“姓宋的?哪个班组的呀。”

“哪个班组的不知道,这人当年为奉天守军参将,后加入革命党,听说现在又回来了。”

俩警察皱起眉头:“你是说咱们宋局长?”

“啊?做局长了,他以前是我爹的旧部。”

倆警察多机灵,上下打量石奉山。当年石都统私通乱党下狱问斩,这事谁都知道,听奉山这话眼前这位就是名满奉天的石家大少爷呀。

警察脸色见缓,不那么凶了:“您是石都统的公子石少爷?”

“正是在下。”

这下俩警察有笑模样了:“哎呦,是奉天大少爷呀,我们眼拙,慢待慢待,还真不巧,咱们宋局长没在,要不您留个话我们给您带到,您明天再来看看。”

真是不巧,宋局长不在:“那,局长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这可真不好说,咱们这身份问不到那段,您等会我进去给您问问。”一个警察跑进院子里,不一会又跑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人,看样是个长官,来人到在石奉山近前:“您是石都统家公子?”奉山点头,那人道:“来,跟我进去。”

奉山谢过两位警察,跟那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三间正房,东西厢各有四间,那人把奉山领到东厢房,让了座还给沏上杯茶:“我是宋局长的秘书,我姓蓝,宋局长去城外公干,今天回不来了,您有什么事跟我说,我要是能办就先帮你办了,宋局长常提起石都统对他有知遇之恩,您的事我们尽力而为。”

蓝秘书的话让石奉山吃了颗定心丸,宋局长居然念旧,当年自己爹没看走眼,可办文澜这事属于营私舞弊贪赃枉法,跟局长秘书说不太合适,铁大哥说的对,俩嘴四耳多一点也不行。

“多谢蓝秘书关照,您也知道,眼下皇上没了,我们家还摊那么大事,说句难为情的话,我是没饭辙了,听说宋大人回奉,我想烦劳大人寻份差事。”

蓝秘书听是这事,好像不算为难:“石先生,您也是知书达理之人,眼下满清新亡百废待兴,正是国家用人的时候,我看这不是难事,有您这样开明的国人,国家兴旺有望。”

石奉山没明白打哪看出来自己开明了,想了想可能是自己辫子没了,心中难过,但还是点了点头。

蓝秘书把奉山送出来,奉山道谢辞别叫洋车回家。

一路上喜忧参半,喜的是搭救文澜有望,忧的是辫子没了浑身不自在。下洋车一进胡同口就看见自己家院子门前停着辆马车,马夫老刘抱着马鞭靠车辕边打盹,奉山没惊动他,绕过马车直接进院,一进屋就看见文全正在屋里。

文全见奉山回来把文老爷要接他们两口子的事一说,奉山哪敢不从,还加上跟警察局已经接上关系,料想二老不会给自己脸色看,住岳父那里商量个事也方便,搭救文澜要紧。

锁好院门四个人回文家在奉天的宅子,临走的时候奉山特意把门口那块写着石宅的牌子翻过来,两个大字朝外,现在用不着掖着藏着的了,奉天警察局都认得这门儿还用防着谁呢。

到了文老爷家中,把这些事跟文老爷一讲,文老爷点头说好,又拿出张五千两的银票交给奉山,让他把这些钱使上,不够再拿。奉山这岳仗救儿子太舍得了,给他们两口子的安家费才十两纹银,文珊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文太太一病不起身体虚弱,文珊孝顺去后院照料。

文老爷让奉山明天再去,见到宋局长实话实说,局长大人要是不给这个面儿那文澜就算没救,咱们这边也死了这条心,他是咎由自取就这命了。

奉山听这话岳父已做好了准备,文澜这事死马当活马医,救不出来也怨不到自己,这才长出了口气。

转天石奉山又起了个大早,到警察局门口报号要见宋局长,守门的警察进去禀报,过了会儿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人。这人不是蓝秘书,来人越走越近,奉山瞧着像宋参将,到近前一看果不其然,这黑大个,是宋参将无疑。

宋局长看了奉山半天,总算认出来是石都统家少爷,上前握手寒暄甚是亲热,两个人进院子步入正房,有警员给让座上茶,宋局长禀退左右与奉山单独交谈。

奉山心里的事不敢直接提出来,东拉西扯半天,宋局长为自己反清牵连石都统的事很是愧疚,说一回奉天就找寻石家后人,也是时间太短一直没有消息,这回奉山找上门来倒省了事,听蓝秘书说想谋份差事,宋局长想让奉山挑个区域当个分局长,要是嫌累挑别的职位也行。

还有这好事,可以当分局局长,不满意还可以挑别的,石奉山真想先聊聊这事,文澜问斩就问斩吧。

宋局长真没拿自己当外人,石奉山倒不好意思了,扯谎说找事由本是借口,要是这事认真下去正事就耽误了:“宋大人,在下确实闲在家里没有事做,又才疏学浅承接不了大事,您如此厚爱我心存感激,小人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此事关乎人命,不跟您张嘴不行了。”

宋局长听此言面色一变,让奉山慢慢道来,奉山就把文澜的事说了一遍,再三强调本是误伤,望局长明察秋毫搭救一把,可以给死者家属赔钱,需要多少只管开口,这边全力满足。

说完了话奉山看局长脸色,宋局长应该知道这事,拿起桌子上的卷宗翻看一会,抬头道:“石少爷,此案证据确凿,想翻案已是难事,况被害家属非寻常之辈,用钱恐安抚不了,真是难办了。”

石奉山抻头向屋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宋局长身边,掏出那张银票插到卷宗底下,小声道:“五千两,有劳局长费心,事成另有孝敬。”

宋局长看着那张银票眼睛直了,看了会抬头道:“石公子,我们当年投身革命只为要个清明世界,天下人都有个讲理的地方,不管是穷是富都有份公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看在你是石都统亲子也就算了,换做他人今天办你个行贿官员之罪。”

石奉山吓了一跳,没想到能惹得宋局长这么大火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宋局长把银票从卷宗底下抽出来,示意奉山回去坐好,喊了声来人,进来个警察,宋局长命他把蓝秘书请过来。

蓝秘书进屋,看见奉山打招呼问好,宋局长把银票递给蓝秘书:“文澜一案先押着不要上报给法庭,你去找死者家属唠唠,疑犯这边愿意赔偿,先给这么多,如果愿意和解再聚一起详谈。”蓝秘书打开银票看了一眼:“嚯,五千两,这真不少。”揣好银票走了。

宋局长又喊来名警官,告诉他把文澜单独关押好生照顾,吃喝挑费从自己薪水里出,不得打骂用刑。警官应了声退下,宋局长又对奉山道:“你三天后过来听信,你那兄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死者那边不肯和解,我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要再跟我用钱,这样做也污了石都统的威名。”

奉天千恩万谢出了警局,合计怎么还污了自己爹的威名,自己爹难道不贪污受贿?不可能啊,家里有金有银哪一块都不是好道来的,宋局长这么说话不过是撑个场面罢了。

叫洋车回文家宅子报信,一路上光琢磨宋局长许给自己当官那事了,文澜的事到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觉得文澜死不了,能借上宋参将这光。

铁鹰昨天跑城南药铺又跟孙老板密谋一番,把石奉山有了靠山这事讲给孙老板听,两人都觉得这局要散,蒙骗奉山银子风险忒大,警察局正管这段,犯他们手里可是件大大的霉事。

奉山去见宋局长这天铁鹰没事泡茶馆里打发时间,王老好看铁鹰精神头不足知道可能是买卖砸了,冷嘲热讽铁鹰半天,铁鹰也不瞒王老好,把奉山认识局长这事说了,王老好给铁鹰出了个主意,说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要是搭上石奉山这条路子在警局谋个差事,那可如同躺在金山之上,比整天蒙骗这仨瓜俩枣保靠多了。

对呀,王老好真是买卖人。这才是交友不善必受牵连,石奉山他霉运 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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