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领宝宝散步,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伸手扯着梓树上豇豆一样的果实要带回家,和她解释这不是豇豆,忽然想到奶奶的豇豆种得最好,心忽地一沉,眼泪差点涌出眼眶,奶奶的脸和曾经的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妈妈就告诉我,我是奶奶揣在怀里才“救”回来的。妈妈说,早产而又孱弱的我出生在鞭炮声此起彼伏的春节期间,奶奶怕我在这条件很差的保健站里呆一宿会冻死,连夜把我抱回家。奶奶用棉被将暖气围上,给我建了一个居家“保温箱”,她空闲的时候就解开衣裤,将我揣在怀里,就这样,我才闯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寒冬。
记得小时候,一到假期,我和姐姐妹妹们就齐聚在奶奶家,夏天奶奶将我们放进单桶洗衣机里给我们洗澡,几个小娃嬉笑着挤在一起;冬天的时候,奶奶怕屋里暖气太热,我们几个上火,就在阳台上冻了苹果,晚上的时候一人一个。到了腊八,奶奶就在醋瓶子里放上半瓶大蒜瓣,然后让我去楼下的副食店打一瓶醋,奶奶泡的腊八醋,醋酸里微带些蒜香,过年的时候用它来蘸饺子,风味独特。还有奶奶给我们做的海带白菜炖大肉片、虎皮鸡蛋炖红烧肉都是我怀念的味道。
最让我怀念的还是奶奶做的麻辣面,最简单的几种调料配上手擀面,咸香麻辣,回味无穷。参加工作后便很少回奶奶家,每次去,奶奶都问我想吃啥,我肯定的说“麻辣面”,奶奶自信满满的说:“那有啥难,等着!”于是我便大快朵颐。奶奶去世后,我也曾尝试着按照奶奶的方法自己做,先放什么,再放什么,严谨遵循着奶奶的步骤,不敢逾越,可仍然没有复制出原来的味道,只能带着遗憾感慨:世间再无麻辣面!
奶奶没念过书,不识字,但我总觉得她自带强大气场,自信且骁勇,在她身边似乎什么都不用害怕。她领着我穿行空寂无人的苗圃,捡一根木棍子在手里,我问奶奶捡它干什么,她笑着说:“打狗!”我便壮起胆子跟着奶奶走,什么都不怕。有时候,孩子们闹些小毛病,她便在厨房里挥舞菜刀,还骂骂咧咧,语气强硬,似乎在和人吵架,每当这时,我都懵懵懂懂,不知道奶奶在和谁生气。
我三岁左右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那时奶奶还不到五十岁,可她没有选择再婚,而是一个人生活了近四十年。虽然儿女们生活都很稳定,但她还是坚持在外工作。她曾经在工厂里看过浴池——那时候没有满大街的洗浴中心,如果工作单位没有浴池,洗澡就很困难——奶奶就偷偷的在她当班的时候把我们偷运进厂区到浴池洗澡。奶奶的手很有力气,因此我特别怕她给我搓澡,但每次都逃不过。
奶奶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有些严厉,因此小时候的我有点怕她。奶奶一个人独居,那时还没有大礼拜,每到周六,她都会下班后接我去她家。小学时的我,正是贪玩的时候,去了奶奶家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总觉得单调无趣,因此总是想办法逃避。一次放学早,我就走着去了妈妈的单位,想着奶奶来接我时我不在家,她就走了,可等我和妈妈一起回到家,发现奶奶正坐在家门口等我,我也只得乖乖的和奶奶走了。她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去了市场,给我买了桉梨,回到家又给我做饭,让我看我爱看的电视节目。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奶奶似乎在讨好我,也隐约感到她对我的需要。
奶奶的年龄越来越大,便不再工作,但是她总闲不住,自己在家门前废弃的花园里开辟了一处菜园,种了各式小菜,豆角、辣椒、黄瓜自不必说,她还从种了北方不太种植的丝瓜。她精心打理菜园,像是又伺候了一堆孩子。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花白着头发,蹲在菜秧中间薅草,因为久不下雨,愣是两手端着一脸盆水,其中一只手还挂着一个装满水的水壶,自己从楼上接水浇地。看见这情景,我赶忙去接,她却催促我躲开,执意自己端到菜地,还笑话我,说我端不动。菜园里长得最好的菜就是豇豆,细长鲜嫩,种在园子最外侧,谁走过都不绝称赞。
我的生活遭遇重创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想去看看奶奶,当进门见到奶奶的那一刻,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叫了一声“奶”,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奶奶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什么都不要说,我看见,她也红了眼。虽然无言,但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我所有的难她都懂。
奶奶说,自己一辈子没咋生过病,只有一次得了阑尾炎,打过几天针。在我心里,奶奶也始终是健康的,坚强的。直到我得知奶奶罹患肺癌,我才意识到,这么强而有力的灵魂也有衰老、虚弱的时候。我带着宝宝去看望奶奶,宝宝送给她一个大苹果,她笑得合不拢嘴,那时奶奶已经不怎么能下地走动,盖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但精神依然矍铄,说话依旧铿锵有力,还想下地给我做麻辣面呢!这是一辈子都在要强的老太太!
肺癌的痛苦难以想象,奶奶住进医院,我拜托了做医生的好友多加照拂。但此时,对于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唯一只能降低痛苦,好友对我说,止疼针可以打,但是说不上哪针人就跟着消失的疼痛去了。我听着,无比沉重却也无可奈何。此时的奶奶,受病痛折磨,已骨瘦如柴,眼里再无神韵,躺一会就要坐起来大口喘气,而且已经吃不下东西。要强了一辈子的她终于倒下了。
时光流转,奶奶离开已逾三年,关于她的一切却不曾褪色,血脉亲情,不会被生死离别冲淡,而我们,除却怀念,唯有用好好生活来告慰这个操劳了一生、刚强了一生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