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树下

        在我家的对面是一所小学,小学边上的马路两旁种满了白兰树,每到花开的季节,马路上飘溢着淡淡的玉兰花香,让人流连忘返。每当放学的时候,那些淘气的小孩总是偷偷的摘上几朵玉兰花藏在口袋里,校园那位上了年纪的保安老大爷一如既往地在后面装模作样,不停地追赶着他们,一阵阵的欢笑声在吵吵闹闹中不知不觉地响起。看到有女生经过,老大爷总会慈祥地亲手送上几朵玉兰花,或是把玉兰花插在女生的辫子上,活泼中带点优雅。就这样,这些白兰树在平淡的日子里偶尔带给我们一些短暂的快乐。快乐虽短暂,却不妨碍我们一直喜欢它们的淡雅与朴素。

        在许许多多的白兰树中有一棵特别的白兰树,它长得异常粗壮,说它是其它白兰树的两三倍也毫不夸张,它的个头比别人高出三分之一有余,以至于每每夏季来临前它都会被绿化工人锯掉长长的一段,慢慢地它像是有所醒悟,不再一味地向上生长,渐渐地枝叶慢慢向四周延伸生长,极其茂盛。在一众幼嫩的白兰树中,它越发显得格格不入。它的花期往往比其它白兰要晚一些,但花量却是别人的两三倍,花朵也比其它的大得多。久而久之,我便对它有了额外的关注,我常常亲切地唤它——老白。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清扫马路的老婆婆换成了一位五六十岁模样的大叔。他个子不高,身形比较单薄,皮肤黝黑,略有点驼背;他话不多,却很有礼貌。但凡有人经过他的身边,他会立马停下手里的扫把,路人偶尔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便恭恭敬敬地驻立一旁,弯腰还礼,既谦虚有礼又不卑不亢。在这个缺乏真诚、人心浮躁的现今,他如同老白一般是特别的存在。渐渐地,我对他充满了尊敬与好奇。

      每当我心情烦闷、郁结,总会泡上一壶红茶,随手拿起一本书在阳台一坐便是两三个小时,困乏的时候,常常会在不经意间眺望那棵特别的白兰树——老白。慢慢地,我发现大叔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坐在老白的脚下休憇,一会写写画画,一会向学校门口的方向不停张望。

        一天,晚饭过后我哼着轻快的小曲去公园散步,途经老白,我被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吸引,不安地停下了脚步。寻声找去,在老白的背后躲着一个小女孩,她坐在老白脚下抱着膝盖小声抽泣。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看去,那是一个大约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她满脸泪痕,细长的眼睛闪着泪光,脖子上还戴着红领巾,校服已被洗得有点发白。我蹲下身子,关心地问:“小姑娘,怎么了?爸爸妈妈还没来接你吗?”谁知小女孩哭得越发伤心,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掉。我把纸巾递给她,她一把推开了我的手,把头深深地埋入膝盖中,身体不停地颤动着。夜色越来越浓,路上虽然仍是车来车往,但我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我试探性地说:“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你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吗?”

小女孩依旧没有回应,我继续说:“你记得家在哪里吗?啊姨……”

不等我说完,小女孩哽咽着冲我喊道:“我有家吗?你怎么知道我有家?我的家在哪!”

我猜想小家伙肯定是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了,便不和她计较,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安慰说“你当然有家呀,爸爸妈妈在哪,家就在哪……”

”我连爸爸都不知道在哪!你说,我家在哪!”她凶巴巴地向我大声吼道,眼神里竟然藏着与她年龄不相匹配的恨意。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有家!”她不停地大喊大叫,时不时引来过路人的侧目和围观,无论路人如何安慰,她完全不予理会,就像一只刺猬充满了防备和抗拒。

渐渐地围观的人无趣地慢慢散去,我也因她的固执和无礼心中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把手中刚买的奶茶轻轻地放在她的身边,说:“早点回家,天黑了,一个人不安全。”说完便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啊姨,对不起, 我只是太想爸爸。”声音很轻、很柔,却猛烈地敲打着我的心坎,瞬间触碰我内心的柔软。

她正用本应娇嫩却又十分粗糙的小手用力地擦了擦脸上长长的泪痕。当她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没有了刚才的怨气和戾气,却增添了几分忧郁和悲伤。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柔:“啊姨,我想找爸爸,但妈妈不许我去找他,也不许他来见我,可是我想他。我很想爸爸……”

      话还没说完,她的泪水已经像缺了堤的河水般汹涌而至。我拿起纸巾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喉咙像被塞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任由纸巾一张又一张的湿透。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对爸爸的思念还有对从前生活的依恋,言语中流露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她家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境,生活虽然拮据,但她像其他小孩一样是爸妈手心里的宝贝。爸爸是个巧手匠,只要一有空就会亲手编织从不同款的小动物给她,会飞的蜻蜓,跳舞的小松鼠,偷吃的小老鼠,张嘴呼吸的金鱼,应有尽有。每到暑假,村里的孩子总会早早地在她家门前等候,争先恐后地向她讨要可爱的玩偶。每逢周日,只要爸爸下班早归,总会骑着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载着她和妈妈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河堤岸边,找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席地而坐。一边吃着妈妈亲手做的馒头,一边听着爸爸说的趣事,就算生活再简单、再清贫,但日子却过得幸福、快乐。然而有一天爸爸早早出了门,从此再也没回来。她曾无数次纠缠妈妈追问爸爸的下落,但妈妈只是默默流泪却闭口不谈,她也只好把对爸爸的思念埋藏心底。眨眼三四年过去,直到昨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问起爸爸,但意外的是妈妈不但没有像以往那样默默流泪,反而出奇的平静,这让她产生了疑惑。 今天早上,妈妈比以往都早出门,她悄悄跟在妈妈身后,想一探究竟。在白兰树下,她居然看见妈妈和一个男的见面。那男的在身高、体形上像极了父亲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个驼背。正当她跑上去要看清楚时,妈妈居然拦住了她,并让那男的赶快骑车离开。妈妈的反应让她更加肯定那男的就是自己的爸爸,她恨妈妈不让自己与爸爸相见,也恨爸爸无情的离开,一气之下,她离家出走了。等冷静下来,她不相信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会如此狠心,她想当面问清楚,就算爸爸最后真的选择抛弃她,她仍然想和父亲见上一面,想再听听父亲的声音,想再一次拥抱父亲。看着她时而渗出泪水的眼睛,时而轻轻上扬的嘴角,时而低头失神地盯着地上从老白身上飘落的玉兰花瓣,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心头蔓延,却又无能为力。

      夜已深,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路灯下的老白,伴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粗壮的身躯执拗地与夜风拉扯着,纹丝不动,任由枝叶随意舞动。朦胧中玉兰花和叶子在空中轻轻旋转,不情愿地慢慢飘落在地面,一地的花瓣和落叶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显得无耐与落漠。小女孩如同那朵朵洁白的玉兰花,突然有一天在毫无征兆下被迫离开原本温暖而熟悉的港湾,她拼尽全力去抗争,用尽所有的努力顽强抵抗,到头来只剩下不甘心和满身的伤痛,或许终究也难逃此生的宿命。面对小女孩凄苦的命运,除了怜悯,我又能做些什么?她说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一个佝偻的背影似乎让我联想到什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新来的清洁大叔难道就是和女孩妈妈见面的人吗?大叔有可能是女孩的父亲吗?如果是,那我或许真的可以为她做些什么。这个念头让我消沉的内心一下子有了动力,整个晚上,我一直在盘算着。

      第二天,天边才露出淡淡的灰白,几声清亮的扫地声零零碎碎地从远处响起。我努力地平伏着自己急不可耐的心情,在这一刻我该死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昨晚的盘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

老公看着我紧张的表情,居然放声大笑:“你紧张啥,你该不会要去偷会初恋情人吧?”

      他一边取笑我,一边用手提了提我的衣领,我才发现衣服穿反了。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自我嘲讽起来,工作这么多年,处理的人际关系数不胜数,唯独这一次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更谈不上有几分把握。但一想到小女孩令人心痛的遭遇,我又充满了力量。好不容易等到大叔坐在老白树下休息,我故作镇静,假装和平常一样迈着休闲的步伐慢悠悠地向他走去。每走一步,脚像是注了铅一般的沉重,我表面上风平浪静,潇洒随意,但内心早已急促不安,连带着呼吸也变得越发的艰难。

我微微喘着粗气,来到他的身旁,刻意地和他拉起家常:“大叔,好久不见,回老家了吗?”

大叔微微愣了一愣:“姑娘你好啊,我一直都在,前几天我还见过你来着。”

      可能是心虚,我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紧张,手里揣着的那只缺了腿的竹蜻蜓一不小心掉在大叔的脚边。大叔缓缓捡起地上的竹蜻蜓,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沙土,自言自语说:“做得真精致,好巧的手。”

我趁机试探:“大叔会做吗?”

大叔摇头摆手,裂嘴一笑:“我粗人一个哪会做这样的精细活。”

我仍不死心追问:“大叔,你有孩子吗?你经常坐在这,是在等人吗?”

大叔皱了皱眉头反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这时,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豁了出去,把小女孩晚上找爸爸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叔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竹蜻蜓沉默不语。大叔的表情,让我几乎相信他就是小女孩的爸爸,瞬间我心里充满了底气。我信心满满地劝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不和她相认,但我觉得你是个本分的人,你肯定有难言之隐。只是她太想念你,既然回来了,就见上一面吧,和她聊聊天,不一起生活也没关系,至少可以说些鼓励她的话。这么小没有爸爸在身边,实在太可怜了……”我一个劲地疯狂输出,完全没有预料大叔突然痛哭起来,我立即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重复说着“大叔,大叔,有事慢慢说,有事慢慢说”。

        良久,大叔终于开口说话:“她并非我女儿,我和她爸爸是同村的好朋友,当年村里太穷,我俩约好外出打工,她妈妈不同意。但是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最后我们还是偷偷地离开村庄。这几年钱也挣了些,打算再过一年半载就回去,但就在前几个月她爸爸在厂里捉贼,出意外走了。当我回到村里的时候,她们早就离开了村庄,经过多翻打听,最近才找到她们。除了把她爸爸这几年挣的钱和抚恤金交给嫂子,还想替我的好兄弟瞧瞧他女儿。但是嫂子考虑到小孩现在还小,不能让她没有了希望,想等成年后再告诉她。”

      听完大叔的话,我心里像是倒翻了五味瓶,刚刚才升起来的希望,瞬间化为乌有。我接过大叔递过来的竹蜻蜓,默默地离开,脑海一片空白,眼前浮现着小女孩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一不留神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行人撞倒,我勉强地站着原地,但再也迈不出脚。身后传来大叔的喊声:“姑娘,谢谢你!明天,我要回老家了,多保重!”我努力地回头向大叔挥了挥手,我知道这一别再会无期,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紧紧握着那只残缺的竹蜻蜓生怕它会从我手中飞走,那可是小女孩对她爸爸此生唯一的念想,原本是相认之物,如今却变成……我实在不敢也不忍想像小女孩该怎样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傍晚,我拿着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写好的信,思绪万千,纠结着该不该把信给她。我告诉她,她的爸爸很爱她,但是由于种种特殊的原因短期之内不能回来看她,希望她好好努力学习,在她大学毕业的那天爸爸会出现在毕业会上。我编着所谓美丽的谎言,却敌不过内心的忧心忡忡。十二岁的年龄已经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也正正是叛逆的青春期,现在的小孩比起以前要早熟许多,我不敢想象当她发觉被欺骗的时候会是如何的心情?她能理解她妈妈的苦心吗?她愿意接受我这善意的谎言吗?等她长大后发现自己一直错怪最疼自己的父亲,她会原谅自己吗?假若现在让她知道真相,她会选择接受还是再次离家出走?我忐忑不安,不停地在老白树下来来回回地走着,难以抉择。

        “啊姨,你真的来了。”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把满怀心事的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急忙转身,把信藏在身后。

        小女孩,低头看着在地上比划着的脚尖,声音很小:“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

      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悄悄地把藏在背后的信捏成一团紧紧地握在手心,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也得对得起你对我的信任啊。”  她习惯性地用双手拉了拉衣襟,错愕地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信任。

      “他不是你爸爸,他只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一边说,一边把竹蜻蜓还给她。她看了看我,默默地接过竹蜻蜓,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爸爸并没有抛弃你们,相反,他是因为太爱你们,想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外出工作……”

        她打断了我的话,紧紧握着拳头,压抑着声音:“可我只想要爸爸,我只想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我只想和其他同学一样,亲子活动有人陪,家长会有人参加,同学聚会可以和朋友聊爸爸!”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每一字一句都让我觉得头晕目眩。

        我提了提精神,继续说:“我并不期望你现在能理解你父亲当初的选择,但我要说的是,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要担当不同的责任。正如现在的你,你现在要担当的责任就是努力学习,而你父亲的责任就是努力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看着哭泣的她,我强忍内心的难过,摸了摸她的头:“其实你没有错,你父亲也没有错。或许父母做的决定不一定是你最想要的,但是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尝试去理解理解他们……”

        “啊姨,那些都过去了,不再重要了,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那个叔叔有说吗?他既然是爸爸的好朋友,爸爸一定有向他说起我们,对吗?”她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话,眼里充满渴望。

        “有,当然有,叔叔就是带着你爸爸的心愿来的,代替他来看看你们……”我被她看得有点失了神,连忙回应。

        “心愿?啊姨,什么意思?我爸爸怎么了?”在她的追问下,我一切的委婉和不忍都变得苍白和无力,可是“遗愿”这两个字我又如何能轻松地说得出口呢。

        看着不停打断我的她,我早已热泪盈眶。我忍不住拉起她稚嫩却又粗糙的小手,轻轻地抚平她紧握着的拳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你要记着,你爸爸是个英雄,一个平凡却又敢于担当的英雄。”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起最亲的人、日夜思念的人突然离去的事实,虽然不知道,我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然而只有让她知道真相,才对得起她对我的信任!而至于今后的路虽然艰难坎坷,但最起码她能在事实面前有选择的权力,而这个权力在她这个已有分辩、分析能力的年龄是应该被赋予的,而不是被剥夺。她哭了,靠在我的怀里大声地哭了,哭得畅快淋漓,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音哑了,眼泪干了。我抬头仰望夜空,只有朦胧的一弯新月,零星疏离的几颗星星忽闪忽现,我任由她放纵地发泄着心中悲痛的情感,感受着泪水刺骨的冰凉,不在乎行人投来的怪异目光。

        自从那晚,我再也没有等来小女孩的出现,一种担忧和失落的情绪缠绕着我,久久挥之不去。每每站在老白的树下,我总会想起那位驼背的大叔和渴望父爱的小女孩,总是幻想着小女孩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老白的树下向我诉说她的近况。转眼已是深秋,老白的落叶给单调而孤独的水泥路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金黄,那诱人的色彩让它也有了温暖的气息。清洁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对小女孩的那份牵挂也开始慢慢地由不安、急躁变成了释怀、淡然。果然时间的魔力可以冲走一切的喜、怒、哀、乐,不管你当初是如何的执着,而如今又是怎样的不情愿。

      “颖,过来,快过来!快!”老公在阳台急促地呼唤着。我一边责怪他休息天也一惊一乍的,一边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了过去。

      “你快看看,那棵树下是不是有个学生?像不像之前的那个女孩?”他有些激动地指着老白的方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头一震。

      “刚开始没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几次都站在那棵树下……”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来不及再听他细说,急忙冲下楼。

      当我气冲冲地赶到老白树下时,我也看清楚了那女孩的模样,不禁大失所望,她并不是那个小女孩,她们只是有些相似罢了。失落、空虚席卷而来,对她的思念在此刻已无处安放,双眼早已被模糊了视线。我看了看站在老白树下同样认真看着我的女孩,微微一笑,默默地转过身。

        “啊姨,你认识小晖吗?”女孩跑到我跟前怯怯地问。我礼貌地挤出了标志性的微笑,摇了摇头。

        女孩失望地说:“小晖说啊姨告诉她每天傍晚都会在这散步,让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时可以找她。小晖还特别叮嘱她是个守信用的人,让我一定要等到她。可是我已经连续四、五天在这儿,怎么还没遇上她呢?啊姨你说她真的会来吗?明晚我还来不来呢?”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双手不自觉地掰起了手指头。

        我激动地握住她那双不安的小手,语无伦次地说:“原来她叫小晖,是吗?她就是小晖!”

        女孩清澈、皎洁的眼眸里露出纯真的笑意,她挣脱了我的双手,一把抱着我大声笑道:“啊姨!你就是小晖说的啊姨!我找到你了,我真的找到你了!你真的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此刻的她早已忘记上一刻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属于她的天真无邪。她的阳光、活泼与小晖的成熟、忧郁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很庆幸小晖能交上这么一个开朗明媚的好朋友。她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又从书中抽出一个简陋的信封递给了我。这个信封,是用作业纸粘制而成,没有写字的那一面用作封面,写了字的那一面向内,尽管信封被刻意地用书本压平,但还是明显地看到褶痕。“小晖转学回四川了,上个星期三回去的。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信是她写给你的。啊姨,你说小晖会回来找我吗?她会写信或者打电话给我吗?我没有她的电话,也没有她的地址……”说着女孩轻轻地抽泣起来。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安慰说:“那小晖怎么跟你说的?她说的肯定会做到的!我们相信她!”“小晖说她会回来的,长大后她会再回来这找我们。可是……”说着说着,女孩停了下来,看着我手中的信封,叹了叹气道:“可是,她家实在太穷了,就连个像样的信封都没钱买。”我看着她可爱的脸蛋,用手轻轻帮她擦去腮边的泪痕,说:“我相信你肯定送给她一个漂亮的信封,但是她拒绝了, 对吗?”女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我朝她笑了笑,继续说:“看得出小晖很珍惜和你之间的友谊,她拒绝你是不想让这份友谊掺杂着任何的物质,而且她也想用最真实的一面和啊姨交心。”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地说:“怪不得她经常说,自己没有什么很体面的东西,但诚信和坦诚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以前我不懂她家那么穷,但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呢,现在好像有点理解她了。”看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手里拿着那封再简陋不过的信,我思绪万千,感叹小晖在这样的年龄却有那么成熟的思想,实在不知道该痛心,还是该欣慰。我知道她需要的是理解而不是同情,她希望得到的是精神上的支持而不是物质上的帮助,因为她明白要彻底地改变现状,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达成。我在第一次遇见小晖的地方坐了下来,靠着老白粗壮的树身,缓缓打开了信,生怕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会撕碎小晖最后的尊严。这是一封道别的信,也是一封约定的信。她叫余晓晖,是爸爸给她取的名字,他希望她往后余生心中充满阳光,如太阳般朝气蓬勃。在这深深浅浅的字里行间,淡淡地细数着她与爸爸过去种种的经历,爸爸的朴实、睿智、仁爱,无不跃然纸上。虽没有半点笔墨诉说她

信中虽无“爱”字,却处处充满对父亲的思念和崇拜,她悄悄地把对父亲的爱填满了每一个角落,虽然这份爱最终被无情地定格,但却不可磨灭。在她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后,她和母亲决定回到那个有父亲回忆的地方,让父亲见证自己的成长,未来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再一次带着母亲走出大山,她要完成父亲未能完成的遗愿。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仿佛又看到了晓晖,她的眼里不再有悲伤,她那坚定而执着的眼神让我感受到了少年的坚毅。我说不出心里为何如此难过,到底是因为她和父亲之间那份短暂而又美好的爱,还是因为她在本该享受疼爱的年龄却要承担成年人的艰辛,或是我和她之间萍水相逢的浅薄缘分?此刻,我已无心纠结,任由情绪随着眼泪的流淌而肆意宣泄,我庆幸当初的选择最终没有让我后悔,我庆幸晓晖的未来仍让人充满期待,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的相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转眼五年已过,当年的老白俨然已成为名符其实的老白兰树,曾经的风华正茂已变成老态龙钟,曾经强壮的身躯已出现了斑驳的痕迹和大大小小的虫孔,然而它脚下长出的几棵幼苗像极了它当年的模样。我习惯性地拍了拍老白仍然挺拔的身躯,心中满是不舍,我轻轻地说道:“老白,这一次轮到我和你道别了。”秋风轻轻吹动着老白的枝叶,它轻摆枝叶,仿佛在回应我的不舍,随着“哗,哗,哗”的声响,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我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迎着太阳的方向,透过阳光细细看着叶子里的脉络,脉络细如发丝,纵横交错,却终究汇聚成一脉。世间万物,如同叶子一般无法逃脱新老交替的规律,纵然有一天,我们被迫再次回到了最初始的地方,但我们曾经留下的轨迹是无法被抹去的。或许在叶子的另一端,脉络最终流向的地方正是最初出发的地方,它们努力挣扎,奋勇前行,就算越来越渺小,就算最终消失在尽头,但它们内心的向往又岂能轻易改变?我们的人生也恰恰如此,即便消失的那天总会悄然而至让人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出发的方向,也许我们的人生并不完美,或留有遗憾,或被挫败,或已千疮百孔,然而向阳而生,从不惧晚,即使明天就会变成一缕青烟那又如何?仿佛间,我又看到了眼神坚定的晓晖、驼背的大叔、可爱的阳光女孩、晓晖的母亲,还有那只残缺的竹蜻蜒,他们在老白的树下欢聚一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曾经无数次想象与晓晖相逢的场景,幻想她长大的模样,我以为随着日子慢慢地流淌,终有一天会迎来我们期待的重逢。然而,我这一次的选择让我们几乎再无相见的可能,在老白树下发生的一切,随着老白的老去,终将不复存在,这也终究会成为我余生的遗憾。曾经的承诺,曾经的期待在新的征程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助与渺小,只有努力向着内心的方向坚强、勇敢地走下去,才能告慰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少年晓晖,奔跑吧!尽情地向着阳光的方向奔跑吧!跑出属于你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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