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桥,明月桥,桥上姑娘盼情郎,
盼情郎,情郎不来枉自伤,
枉自伤,伤了心,断了肠,
泪珠儿流下了明月桥。
这支歌谣在明月镇已经传唱了许多年,一年一年,曾经唱着这支歌谣的孩童渐渐长大,老去,他们的子孙又会接着唱起这支歌谣。没人知道歌谣的源头在哪里,就像没人知道歌谣的结局。
只有盈月知道,歌谣里,唱的是一个多年都未曾等到结局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至今都在桥下,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
01
盈月是一只水鬼,也是在明月桥下待的年数最长的一只水鬼。说来也奇怪,她一不去投胎,二来也不去拉个替死鬼好上人间再走一遭。她只是静静地浮在一棵茂密的柳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桥上过往的行人。桥神是唯一一个见证了盈月跳河经过的人。对他而言,盈月只是一个殉情的傻姑娘。他不懂盈月的至死不渝,也不懂,不懂怎么会有人这么痴,痴到为了一句承诺在冰冷的河水里心甘情愿等上两三百年。
第一个百年到来时。
“盈月,别等啦,都一百年了,你等的人早就投胎了。你不如也去投了胎找他,说不定,两个人有缘还会遇见。”桥神站在桥头,好心地劝道。
“不行,投胎要喝孟婆汤,我不能忘了他。”
盈月摇摇头,她躲在柳树的阴影里,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发紫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
又一个百年过去了。
“盈月,你等不来的,早早去投胎吧,再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就算你等到了那个人,他也早就忘了你了。”桥神坐在河畔,头疼地看着她。
盈月把头埋进河水里,复而抬起来,眼神中尽是哀伤,
“桥神,让我等吧,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想等一个结果。”
桥神不说话了。
02
第三个百年时,盈月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只是三百年过去了,她不再是府中那个正值二八的娇俏小姐,他亦不再是那个对她一见钟情的书生。她成了明月桥下一只孤苦无依的水鬼,而他,已是别家姑娘眼中的情郎。
他没看见盈月,盈月却一眼认出了他。他一如三百年前那般俊朗,那般温柔,只是那股温柔不再属于她。他的温柔,都给了他护在怀里的那位女子。明月桥上,他拥着心爱的女子看烟花,与她说着绵绵情话。桥下,盈月躲进了漆黑的河水里。烟花声,流水声,人声把她的哭声吞噬干净。河水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可她的眼泪还是出来了,融进了河水里。整条河都染上了她的悲伤。桥神掬了一把河水,放在嘴里咂了咂,皱了好一会儿眉头。
盈月求了桥神一件事。桥神鬼使神差答应了。他偷偷下了黄泉,见了判官。判官给了他一本记录人间生死的阴阳簿。桥神先找到了盈月的名字,往后寻了十几页都没看到她情郎的名字,他往前翻了翻,终于看到了那男子的名字,又看他阳寿,心中顿时了然。
03
第二天晚上,三更,桥神把那个男人带到了盈月面前。盈月先是欢喜,想要去拉男子的手。他却避开了,只是淡淡道,
“姑娘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还有,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我也不认识你们。如果没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盈月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收了回去。她还是撑着之前的笑容说:“苏郎,我是盈月,我们在这里约好的……”
“姑娘,我不是你的苏郎,你认错人了,我姓付名执夏,也不是明月镇人。”那男子打断了盈月的话,皱了皱眉。
盈月的笑顿时碎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就是苏长青,是那个教我识字的苏长青,陪我看烟花的苏长青,攒钱送我钗子的苏长青,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苏长青。你就是我的苏郎,我绝不认错你。当年你和我在明月桥约好的,我在明月桥上等了一夜,又在桥下等了三百年,苏郎,我等你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槐树,有孩子,有炊烟,有一个家……”
盈月有些痴魔了,她哭哭笑笑,一点一点地说着当年的事。男子也有些诧异,他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心中莫名传来一股钝痛,脑海中也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
“苏郎,我们走吧,我不要嫁爹爹说的那个人,我要和你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教书我绣花,我们一起好好的,好吗?”盈月拉起他的手,向河中走去。
八月的河水还是很冷,付执夏感觉刺骨的寒冷从四周传来,他的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一点一点地向河水深处走去。寒冷的河水渐渐地吞噬了他的意识……
早上,付执夏在自己的房间醒来。他依稀记得昨晚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明月桥上见到了一个很美的姑娘,他和她一起去了一个美丽的村落,他给村子里的孩子教书,她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绣着花,他们有了一个很好看的女儿,眼睛像她,嘴巴鼻子像自己……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04
河里的水鬼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桥神一个人守着明月桥,有时候还会觉得寂寞。他时常会想起那晚与盈月说的话。
“桥神,我死之前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你怎么了?”
“我快撑不住了,三百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快,我给你续点魂力!”
“没用的,我多年来就是靠着一点执念挺过去的。如今执念已去,我要走了。桥神,你帮我再做一件事好不好?”
“你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造一个梦,造一个我和苏郎的梦。梦里有我有他,有烟火人家,有书声,有孩童,有一切我向往的……”
“你不恨他?”
“当年不是他的错,我没想到爹爹会派人打死他,更没想到我等的时候他就已经先我而去了。我不怨他,只怨造化弄人。”
“好。”
“谢谢你,桥神。”
盈月说完便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了,只留下桥神一脸怅然地倚在柳树上。
世上再无盈月,故事的开头无人知晓,结尾也悄无声息。只剩下那支歌谣,悠悠地在明月桥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