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
黔北高原多雨少晴,土壤呈酸性,适合种茶。从远古起,故乡的乡民们就喜欢喝油茶,一大早起来,熬一锅浓香四溢的油茶汤(俗话叫做“嘎油茶”),一家人围坐着喝得个个碗朝天,然后下地的下地,出门的出门,整天也不喊乏。
我没有亲眼目睹过农家地道油茶的制法,倒是喝过母亲做的“改良油茶”。母亲老家在东北,嗜吃面食。嫁给父亲后也曾经竭力想要改造父亲那贵州人特有的胃,却反过来被父亲潜移默化了。父亲喜欢吃最地道的荞面条,喝最苦的油茶,喜欢就着大蒜吃加了羊肚的红油羊肉粉,无论母亲怎么努力,绞尽心力做了喷香的千层饼、劲道的手抻鸡蛋面、精美如鸽子蛋一般小巧的饺子包子,父亲依然我自岿然不动,你做你的,我吃我的。也许是在无数次的伤心失望之后,母亲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尝试接受父亲的饮食习惯。于是,在我吃了十多年的馒头馅饼包子花卷之后,第一次尝到了母亲做的油茶。这是在母亲咨询了她的好几个闺中密友之后,由父亲面授机宜开始的一次摸着石头过河的大胆尝试,我和弟弟也就义不容辞地充当起打杂的角色。首先是准备好制作油茶的若干佐料,第一要件自然是茶叶,据有经验的油茶师傅说,“噶油茶”千万不能用好茶叶,什么龙井、毛尖,一点点就会坏了整锅汤,最好是用粗茶,熬出来的油茶味道才正宗(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好了)。父亲找来符合要求的茶叶,用水淘洗干净,放进油锅里煎片刻,等到茶叶颜色变成深褐色,就续上水慢慢熬。这边母亲便吩咐我剥花生、核桃,弟弟把芝麻、炒好的黄豆放到擂钵里捣碎,再加进剥好的花生核桃细细擂成末,这时,已是满室飘香。母亲见锅中火候已到,便把捣碎的芝麻豆子花生核桃一式倒进去,合上锅盖用文火焖上几分钟,一锅醇香澄黑的油茶汤就问世了。慢着,这还不够,父亲把油茶端到一边,母亲又开始架上油锅炸荞皮米花黄绞,看着那些原本干瘪皱蹙的小东西一下锅就伸展鼓胀起来,也着实是件神秘美妙的事。最后,往油茶里撒上几撮葱花,一顿丰盛的油茶宴就开席了。父亲一改往日母亲逼他吃饺子馅饼时满脸的苦相,眉舒眼笑,谈笑风生,连喝了几大碗。母亲也越吃越香,还由衷地说:“没想到这油茶还挺香的!”我跟弟弟两个,早就开始据案大嚼,吃相不堪了。
此后,母亲就开始隔三岔五熬点油茶给父亲解馋,我也喝上了瘾,好久不喝母亲做的油茶汤,还挺馋的。
绿豆粉
自我记事起,绿豆粉就是家中最不能或缺的美食。绿豆粉不是家乡的特产,听说邻近的地方也有,而且名气更大。不过我却始终相信,家乡的绿豆粉是最好吃的。它的得名不言而喻是来源于其制作原料——绿豆加上米,水浸泡后用石磨磨成粉,用大锅在火上晾成皮(做法跟我们平常吃的米皮差不多),然后裹成条状,买回来切成面条一样的细丝,即可下锅煮食。实际上当它被晾熟成皮时就可以直接进肚子了。小时候,父亲总是去街上推绿豆粉卖的那家排队买最新鲜的刚晾出来的绿豆粉,回家后,先不切细,而是撕下一小块,裹上粉丝、炒豆、花生米,撒点辣椒,热热的递给我,那绿豆的清香混合着里面的菜香辣椒香,早已让人食欲大开,恨不得连舌头也吞下去。直到现在我还是最爱那一口儿。
在家里吃绿豆粉很简单,总感觉差点什么味道。父亲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每每买了来切好放冰箱里,我却总是找借口去街上最有名的那家卖“干馏绿豆粉”的小店,小碗盛着不多的几根绿豆粉,上面淋着新制的熟猪油、金黄焦脆的油渣、红红的辣椒油、翠绿的葱花、再拌上几叶酸菜,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这时候,店里的小姑娘再给你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哇噻,真是人间美味!写到这里,可能有人早笑翻天了,就那破绿豆粉,有什么好吃的?!呵呵~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绿豆粉的确是粗陋不堪,上不得台面的,有不少人据说还吃不惯那个味,可我就喜欢吃,天天吃,年年吃,一辈子吃,俺也吃不厌!
豌豆糯米饭
除了绿豆粉,能让我在记忆中植根深深的小吃,大概还得算上豌豆糯米饭。
小时候上学,每天早晨总是父亲第一个起床为我和弟弟做早餐,不辞辛劳,十几年如一日。不过说实话,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也会厌的。于是每逢父亲不在家,便会提前把的早餐钱给我们姐弟俩。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紧紧攥着那张五角纸币,直奔学校门口那家小店,任身后长长的书包不安分地雀跃着。一进门,那个一脸温厚的老板娘便会笑盈盈地给你舀上一碗鸡汤或是骨头汤浸着的豌豆糯米饭,那油油的如珍珠一般颗颗泛光的糯米饭上,淡金色的豌豆粒镶嵌其中,一两块鸡骨头或猪蹄在风平浪静的汤底下偶露峥嵘,几朵葱花如美丽的珊瑚礁漂浮面上,真美!不过那分钟是来不及细细欣赏的,吃了还得快快赶路呢,迟到了老师该告状了!三两下刨完,把那张还残留着我体温的纸币交付出去,一路往学校走,一路才有空回味它的味道。
直到现在,除了小时候那家店,我好像还没有再吃到能出其右的豌豆糯米饭,也许,是时光拉长了那份咀嚼的快感吧?
黄糕粑与粽子
童年的美食,一一数来,还有黄糕粑、包谷粑、麦粑、糍粑、清明粑、粽子,淡而无味的泡粑和碗耳糕除外。尤其是黄糕粑,小时候姑妈家每逢年节便会自家磨粉做黄糕粑吃,每到蒸黄糕粑那晚,我和表哥表姐们便眼巴巴地坐在炉子边,听着大蒸锅里“嘟嘟嘟”的响声,嘴里的馋虫好像就要爬出来了似的,只等那裹着粑叶的清香随口水喷薄而出。新出锅的黄糕粑味道自不待说,现在回想起来,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在寒冷的冬夜,一家人围着火炉烤黄糕粑吃,窗户上的水汽混合着烤黄糕粑的香味早把那个季节的萧条与严寒驱赶得无影无踪。只可惜那份温馨现在是再也找不到了。
粽子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也许是一年就那一次,所以每年快到端午节的时候,看到邻居家的孩子开始用一根筷子顶着粽子炫耀似的边吃边跑,便会回家问母亲:“我们家什么时候包粽子啊?”母亲便去集市上买回糯米、粽子叶,回家跟父亲一起包粽子。现在想起来也有点奇怪,那时候母亲怎么从来没想过要让我和弟弟在旁边打下手呢,连摸也不让我们摸。总是看到她跟父亲两个守着一个大簸箕,簸箕里装着鲜嫩的好像还滴着露水的粽子叶,旁边是一大盆雪白的浸泡过的糯米,然后把一张长条凳洗干净后竖起来,凳脚上挂着撕成无数条细丝的棕榈叶。看那碧绿的粽子叶和雪白的糯米在他们灵巧的手中神奇地变成一个个可爱的小粽子,如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宁馨儿一般,再用凳脚上那些细细的棕榈叶丝把它绑紧,一会儿,凳脚上就挂了一大簇。父亲和母亲一边裹着粽子一边轻轻地说着话,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我和弟弟却破天荒地失了业,在一边干看插不上手。如今家里好些年不曾包过粽子了,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包粽子的下午,不过,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