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一)
大燕国,帝都上津,黑山听雨亭上。
两抹身影对峙的僵局迟迟没有打开,胡潋景右手执碧云软剑,泛着幽幽白光的剑尖指着面前蒙脸的男子,准确说来是指着燕国最近接连作案的采花贼。
“大胆贼人,上次让你逃了,今夜你休想再从我手底逃跑!”她话出身形一转,碧云软剑已然近身,从小跟随名师修习,功夫已经让人不可小觑。
男子眼神变换间一招攻来,二人再度斗了几十回合,这一斗月亮由山头到了正空,明亮的月光下二人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胡潋景眼见对方不断纠缠,心知如此定然难分胜负,她手脚飞快移走间,脑海中一个计策便生。
脚底一滑,她从亭上失足斜着身子倒了下去,对方眼见她掉下亭檐,飞身正欲一查究竟,身子刚碰到廊檐,一柄软剑直勾勾而来,他一避,软剑挑开了他蒙脸的黑巾。
胡潋景徒然睁大了乌黑的双眸,这……这不是姐夫冯南靖吗?怎么回事?不对,姐夫六年前已经在与楼兰交兵裹尸荒漠了啊!
她正迟疑间,对方已然近前,一掌劈在肩上,吃痛的拧着眉,她马上醒悟过来,使上力道反手擒住对方的胳膊随之一拧,抄之身后飞快的点住穴位,一记手刀下去,对方晕了过去。
带着深深的疑惑,胡潋景扛着对方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她第一次没有直接抓住敌手交给上津镜察司发落,她心里又想起阿三前几日当着镜察司首领对她的冷嘲热讽:上津第一女捕,居然现在混的连小小采花贼都抓不住,看来是每天过的太逍遥了……
算了,她阿三自去拍她首领的马屁,自己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了。但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贼人送进镜察司大牢,恐怕又有得她闹了。
(二)
接连审问了几番,对方就是不肯说出究竟是谁指使,胡潋景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发作,但这种场面她在镜察司也见得多了,她坐在桌前细细品着雨前龙井,左手修长的指尖在桌上慢慢敲打。
对方闭着双眸根本一副要杀要剐请便的姿态,整个人被捆在房间粗大的木柱上,样子甚是狼狈。
“你是否认识冯南靖,跟他什么关系?”她转开了话题,这回她实在好奇,这张脸长的真像啊,她差点就以为是他重生了。
对方的眼睑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被她看在眼中。她忽然像是响起什么事情来,一把上前揪住对方身前的衣服,短刀在手“刺啦”一声,衣服划开露出皮肤,上面一道从右胸划至左腰的刀痕,暴露在空气之中。
天……他怎么有这伤痕,他……这是姐夫之前为救被歹人掳走的姐姐受的伤,当时九死一生。没错了,她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姐夫孤苦一人与姐姐成婚,对了!他就是姐夫啊!
她震惊的后退一步,短刀滑落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响动,她颓然坐在地上,上津第一女捕第一次有了这种神色,内心的愤怒、喜悦、不解、疑惑混合在了一起,直把她的脑袋搅的如浆糊无法思考。
(三)
胡府高门大院,自出了胡潋景这上津第一女捕的女儿,自是在帝都立了威严与名声,远近人都竖起指头道一句:胡老爷真是上辈子修了好福气,才出了两个好女儿,姐姐嫁给当朝将军成了三品夫人,妹妹十六待字闺中却也名满上津,多少人想要迎娶踏破门槛哟,也不得她一见。
胡潋景越过长长的亭台楼阁,只往姐姐闺房而去,将军府自从将军过世,冷清不少但好歹门面还在,又有圣上不时感慨下姐夫的功绩安定底下大将之心,自是威仪不少。
姐姐正在窗前锦帛上绣着海棠花,上次她来就说是要给七岁的女儿珞珞做件衣裳好过冬穿,对于珞珞她各位仔细着,事事亲为,按理说这些自然不需她这个夫人来操心的了,可她惦念着姐夫,自然对于和姐夫唯一的血脉上心的紧。
窗外的荷花池上秋的气息很浓了,有丫鬟在池内修剪枯萎的荷叶,细小的声音还有远处珞珞在乳娘陪伴下放飞的风筝。
“我~”她迟疑,姐姐看着她,“怎么啦?平日里来姐姐这都大大咧咧的,今日难道又是阿三在你首领那里告你状了?”
“不是,你,哎呀,你随我来就知道了!”她结结巴巴说着,夺过姐姐手上的锦帛,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被拉着走到大街,胡潋景才觉不妥,姐姐是将军夫人,怎可这般抛头露面,自己是有女捕头衔自然不会有过多闲言碎语。
她迟疑了下,又约定好时间,说是让姐姐见一个人后,转身回了镜察司内。免不得被首领找去询问昨晚的情况,她随便敷衍后正准备出去,只见阿三快速进来,对着首领耳语,她未见首领冰冷的目光在审身后忽然看向了她。
黑夜很快降临,胡潋景一心想着姐夫的事情,不知姐姐看到会作何感想,并未察觉今日镜察司的异动。
……
“你明明还活着,这些年为何不出现?珞珞老是问起你来……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些无辜的女子!”姐姐拉着姐夫的手,眼中隐忍的泪花无声滴落,一滴滴滚烫的像是在烈火上粹过一般。
“我,你~”
姐夫的神色终究动容,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原来是楼兰臣子,被楼兰皇族暗派进了大燕国,本想进朝窃取机密,谁知机缘巧合下,结识姐姐又被爹爹重金送进朝廷。
六年前楼兰大败,他马革裹尸,全然是计谋一场,连着姐姐的深情也被埋葬在荒漠之上。
回朝后皇族再度委派他潜入大燕,掠夺官家小姐送进皇族,一可霍乱大燕臣子人心,动乱百姓人心惶惶,二也给底下臣子算是赏赐,楼兰谁人不知中原大燕美人如云,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入上津,这回却栽在了胡潋景之手,幼年时的胡潋景才八九岁模样,一晃这些年他自然没有认出。
姐姐转身看着她,面带愁容又是哀求,“你不要把他送进镜察司好不好,景儿,姐姐这些年就今日求你这一回,我们带着珞珞远走他乡,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看在珞珞的面上,她还这么小,日日想着她爹,难道你要让她知道她日日想念的爹爹是个他国细作吗?”
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仿佛一柄柄短刀,这么些年的女捕生涯,她该如何抉择,她望着冯南靖,却见他脸上一副淡漠神色,既没有愧怍也没有害怕,让她心里涌起无限怒火。
“姐姐,你是将军夫人,身为大燕子民,我又是镜察司的人,我有我的职责……”她还想要说什么,姐姐忽然变了脸色望着窗外。
她回头,便见远处窗外涌现大量的火把,照亮了寂静的别院,院墙上弓箭手的箭头,发出幽白的光,刺痛了眼。身前忽然一空,她回头时,碧云软剑已然栖身在姐姐脖颈处。
“好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当真是我的好妹妹!我不求你了,原来你早有打算。”
“姐姐,不是,你听我说。”她想要解释什么,可还没有说出什么,只见姐姐一刀割开了冯南靖身上的绳子,“走,我们走!”
姐姐不知道,胡潋景给冯南靖点了穴,不说即使没有外面黑压压的镜察司的人,她也根本带不走他。
“胡潋景,你竟胆敢包庇案犯,此人交出,本官饶你罪责!”镜察司首领说着,阿三的脸在黑夜中嬉笑嘲讽。
胡潋景转了身,姐姐尖锐的声音道:“你赶紧解了他的穴,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胡潋景飞快解开,她还未反应过来,碧云软剑已经易手他人,落在冯南靖手中,而剑锋对着姐姐,他把姐姐当成了人质。
风云变幻间,姐姐的眼泪再度下来,她根本不懂事情怎么这般。胡潋景眉头紧锁,楼兰细作怎会懂情,她上津第一女捕,怎的还是如此痴傻,竟将姐姐送入火坑。
镜察司的人步步紧逼,姐姐凄然一笑,她好似六年之前天真少女模样,“呵!景儿,他们都说我看人看的准,可我还是看错了他呀。”
一抹鲜红,无穷无尽的涌现。胡潋景猛然惊醒,泪水湿了一脸,她环顾四周,哦,原来自己在牢内已经四年。
她想起姐姐倒地的鲜红,还有万箭穿心的冯南靖,以及她匍匐在地时,阿三蹲在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啧啧冷笑的模样。
终究,是她害了姐姐,如果,她又想起,那日珞珞在庭院放风筝,姐姐在窗前绣着海棠花,如果她没出现,没有在大街上与姐姐约定,没有被阿三看见,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大燕国,上津第一女捕,从此变换姓名,成了阿三。这世上再无人议论起胡府的热闹,只有三十七口人命被送入大牢处死,还有一个牢内疯傻的女子。
这世上,何处有她家,何处可归人,何处无芳草,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