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岛上书店》里,一个爱读书的警察讲了一个故事,我印象非常深刻。
有这么一个孩子,在爱丽丝镇上学。他有一个月没去学校了。每天他都告诉父母他去上学了,而每天他都没有出现。就算他们把他留在学校学习,他也会溜去别的地方。
后来这个负责调查这件事的警察发现,那个男孩溜到图书馆,在读一本厚厚的书——《无尽的玩笑》。他说:“学校对我而言一无是处,一切都在这本书里。”
看到这里,我特意去查了一下这本书。
《无尽的玩笑》(Infinite Jest)是DFW1996年出版的成名作,一本48万字的巨型小说,全书共有1000多页。
这本书与《百年孤独》、《尤利西斯》等作品一起,被列为几乎无法改编的20本书。原因在于:这本书太长了!并且还情节天马行空,角色无穷无尽。噢,对了,它还有尾注:总共388条,其中有些尾注还自带脚注。
这本书这么长,以至于这个负责调查这件事情的警察,很专业地帮那个小男孩推算了一下:他看完这本书大概要花半年时间。于是警察想,应该帮那个男孩向学校提出休学半年的申请。
这样小男孩就能安安静静地读完那本书了。
对于曾经整天跟老师们斗智斗勇偷书看的我来说,这个故事让我痴迷。
初中的时候曾经被老师没收过无数本《故事会》和《今古传奇》,一天睡午觉的时候校长查寝,他收走了我那个时候最价值连城的书——一本已经看不到封底了的《笑傲江湖》。
那本书让我耿耿于怀的原因在于,我还没有看完这个故事,所以我只好根据自己的想象YY了无数个结尾。
小师妹会不会回心转意爱上大师兄呢?东方不败真的变成女的了吗?辟邪剑谱究竟在谁的手上?
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我的初中结束了。毕业的时候,我去找校长要书去。校长看了我一眼,从抽屉里拿出来那本书,还给我。
哈哈,根据我的仔细观察,那本书被翻动过。
至今我仍感谢那位校长,他没有把书扔到我脸上,也没有给我讲什么小孩子不要看这些没用的闲书之类的话。他跟那位爱读书的警察一样,有一颗舒展的心。
上高中后,我发现了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学校居然有一个小的图书室,我如获至宝,一有时间就去那里待着。
管理员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师,30多岁的样子,看着文文静静地。每次去图书室,都看见她坐在那儿静静地看书,没有来由地,对这个老师心生好感。
时间长了,老师注意到我,有时候看我过来,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就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这个图书室很小,里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好书,所以不管是周末的下午还是下完课的时间,都没有什么人来,所以很多时候,我就跟老师一起静静地坐着看书,一个人一个世界,而外边的吵闹声,则是另外一个世界。
有一次,老师有事要出去一下,她很自然但又很礼貌地跟我说,请帮我照看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热泪盈眶。是的,她用了“请”字!并且她把那么大一个图书室交给我了!那么多的书!
原来有些人之间,彼此的信任是能感应到的。我信赖这个小小的图书室和图书室的老师,这个小小的图书室和图书室的老师也信任我。
后来,我就成为了这个小小的图书室里的小小管理员。帮老师整理图书,一一对于彼时的我来说,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青春期的时候,那些不便与人言的孤独与苦闷,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倾诉的方式和对象,感觉到异样,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觉醒和骚动,但也只好深深地隐藏在内心里。这个图书室,它让我青春期不安的内心有了片刻的欢畅,寄放了我内心多少不便与人言的青春的孤独。
在《岛上书店》里,因为这家岛上唯一的书店,中年丧妻的A.J.在沉沦中“拣”到了一个弃婴玛雅,因为弃婴的母亲,一个爱好读书但是又曾经被写书人抛弃的人,依旧认为一个开书店的是值得信任的。后来玛雅这个小天使的出现,他的人生开始变得不一样。他跟过来兜售图书的阿米莉娅的关系也因为书结缘,最终走到一起。
玛雅从小被抛弃在书店,所以吃饭在书店,玩耍在书店,她的整个童年都在书店。在她天使一般的眼睛里,书店是这样的:
“从她在地板上的有利位置望出去,人们就是鞋子。夏天是凉鞋,冬天是皮靴。”
“下到书店有十六级台阶。玛雅坐在那里一级一级往下滑,因为她的腿还短得不能自信地一级级走下去。她摇摇晃晃地走过书店,经过那些里面没有话的书本,经过贺卡。她的手滑过杂志,把放书签的旋转货架转了一下。早上好,杂志!早上好,书签!早上好,书本!早上好,书店!”
“后来有一天她在书中读到‘锦缎’这个词,她想,对,当然应该叫那个名字。”
多么美妙。
正如那个警察、也是A.J.的朋友所说:“我不相信有上帝,我没有宗教信仰,但这家书店对我来说,是最接近我这辈子所知道的教堂的地方。”
后来A.J.的养女玛雅慢慢长大,爱看书、爱写作,她用自己的笔触试图去抓住那个抛弃了她然后跳河自尽的母亲。
“那天,海浪滔滔,海水冰凉,而玛丽(玛雅的母亲)早已疏于练习。
她游了出去,游过灯塔,她没有再游回来。”
这篇文章最终没有获得一等奖,但是A.J.依旧为自己培养出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书呆子感到开心。
女儿慢慢长大,A.J.也终于和阿米莉娅走到了一起,A.J.却被查出来得了绝症,阿丽米娅泣不成声。
“我不是为你哭,我是在为我自己哭。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找到你?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次糟糕的约会?我不能......我不能再上婚恋网站了,真的不能。”
因为生病,A.J.已经不能很好地用语言和妻子交流:“‘大鸟’——永远要往前看。”
阿米莉娅无语:“‘大鸟’。这时怎么.....?我们走到这一步,你不可以起外号!”
因为不可救药的孤单,我们苦苦寻找一个跟我们相似的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他们带着自己隐秘的灵魂的苦痛,去跟一个人在现实中虚与委蛇。很多人不愿意迁就,他们终其一生都走在寻找朋友、寻找亲人、寻找自我的路上,虽然孤单还在:谁也不能是你永远的伴侣,然而那也足以慰藉了,也足以让我们笑中带泪了。
虽然孤单时常陪伴我们,然而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我们在这样的慰藉中,我们通过一些媒介,比如书,一些场,比如我高中时期的那个小小图书室,感受到美好、感受到爱、感受到自己。
在最后弥留的时候,书店的主人A.J.有一些总结:“我们读书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们读书,因为我们孤单;我们读书,然后就不孤单,我们并不孤单。”
但是他已经没办法用语言告诉她心爱的女儿、他的天使、他那妙不可言的书呆子玛雅了,他只能蠕动着嘴角,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字节,玛雅着急地抓着他的手问他:“你要说什么?你是很冷吗?”
他的手本来冷,这时暖和了,他想,好了,今天说得够接近了。也许明天,他就能知道怎么说了。
作者:我是魔眼睛
推荐理由:坐过绿皮火车,才叫旅行。这篇文章瞬间把我带回来那些坐绿皮火车的年代。而在现在这个终于慢下来的时代,绿皮火车又被赋予了很多新的意义。不是所有的慢都是好的,但有些慢却值得我们浪费时间,让我们想起很多年前,美好的微小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