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把黄狼看作最传统的田园犬之一。相比之下，雪子虽然长得漂亮，但比长大了的黄狼小了一圈，一点也不威风。而小黑的后裔，按一般的审美，就更没有黄狼、雪子那么漂亮了，尤其是已经步入中老年的花麟。2010年暑假，花麟五六岁，有皮肤病，身上寄生虫很多，掉了很多毛，看上去像只苍老的狗。
那个时候的我，把希望放在了黄狼身上，毕竟那时已经对田园犬很重视了，大伯家有小黑血统的狗只剩花麟，雪子体型不够大，黄毛则先天不足，我只觉得黄狼比较完美。
一岁左右的黄狼已是家里最大的狗。我忙着拍照，想要传到网上去，也想在一两年后得到黄狼的后代。不过黄狼一直被拴着，又是男生，也许到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2012-2013）他还是单身。
现在我几乎不认识别人家的狗。农村狗的死亡率高，被车撞死被人偷走，甚至老弱病残或者太凶的狗会被某些人家卖掉。每次我回去都到村里找狗拍照，如果两次或者一年后能都拍到一只狗，那是很值得高兴的。
我去拍狗，有些陌生的狗会对我吼叫。对我吼叫的狗我反而爱照，因为我不是它的家人，也不是它的家人允许站在它的地盘上的人，我进了它的地盘，它对我叫是正常的；况且我站在了不会引起它们扑上来的区域，我只想证明，它们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不懂看门的田园犬不是好田园犬。
我从2007年第一次在村里拍狗，到2010年夏天，都能看见一只标致的黑狗，我从没跟它混熟过，每次都对我大吼大叫。我也从没打算用食物亲近它。
忘了是什么时候，我在西边拍一只大黄狗，他有一只小型串串同伴。他是被拴着的，对我吼叫，那小串串也想叫，看了我一眼，觉得我在他眼里体型太大打不过，就赶快跑到大黄狗身边，再扯着嗓子叫起来。狗也仗狗势。
我喜欢录那些高大田园犬吼叫的场面，更喜欢一边冲来一边叫的，只是这很难拍。有时狗突然就冲过来了，没办法把相机切换成录像模式。
田园犬不是蛮不讲理的，它们通常是在地盘上叫，看我傻站着，举着一它们不知道的东西，有时候叫了一会就退回去了。为了拍它们的吼叫，我还会厚起脸皮上前一步，或者在认为不会被咬的情况下逗一下它们。
我见过的田园犬，很少有把人赶出地盘后还要跟出很远，趁人背对它们就咬裤腿的。不过小型犬会干这种事。
我误入几只小型串串的地盘，它们原本在草堆歇息，一见生人很生气地冲过来大骂。我觉得好玩，就瞪着它们，还冲它们龇牙。这帮小家伙吓得马上跑远。结果我刚转身要走，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两只小家伙已经冲到我身后准备咬裤腿了，一见我回头，又跑远。也许因为它们弱小，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御敌。
2
初中时，我在语文作业里写农村，能怎么吹就怎么吹。我喜欢写动物，在老家的学校，我的语文老师不厌其烦鼓励我写，因为当时我只有写动物才写得好写得多，那是我确确实实观察的；到上海，老师看烦了，令我别再写动物。这并不是地区差异，而是教师间的差异。我嘛，初二时写过一作文，写的是死亡时的微笑，写我喜欢的动漫人物，写小黑，写奶奶，老师说我太黑暗了，而且是在全班面前说。大家笑，我只好跟着笑，那种感觉是很难过的。
所以我只能写景，写得让老师表扬。只有我知道我能吹。我在小说里或者大作文里不喜欢写景，因为真要让我写景，我只能用少量文字，达到布景目的即可。我在作业里写农村，用各种修辞各种古诗还自己写诗句，加上各种小说里我不用的也不太懂只知道华丽的词汇，吹出了一个仙境一般的农村。
我所感受的农村，不需要华丽的词语去描述，它很文静，而且沟里、草地上，都是生活垃圾。
如果我这么写农村，上海的那个初中老师大概是不会表扬我的。我只好让她看看风景，别让她看脚底下的垃圾。老家就那么一所好初中，一个年级一千多人，用的都是市里相当优秀的老师，只要我肯表达，老师就鼓励。青少年在发展阶段需要得到鼓励，而非打压，况且我在动物方面是有话可写。
我写给作业的农村，是我在原有农村的基础上，除去各种让人不愉快的东西，再用华丽的词语诗句渲染出来的。而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农村的真实环境。
真的是低头见垃圾。
家里看似有垃圾桶，其实无人处理垃圾。垃圾就倒在沟里。花生瓜子壳也就算了，但塑料很难降解，所以垃圾越堆越多。
不过我也真的看到了风景。毕竟这儿是农村，再脏也有比城市好得多的自然风景。
我拍狗的时候，往东边的野地走，路过一个被高草围着的大池塘。我忽然想去看看，所以就到了池塘边。
结果我迟迟不肯离开。
水面上有自由的鸭子，水是清到能见底的那种。如果我回忆，我只记得这么多，但就是觉得漂亮。就像我无意间抬头看到满天星星的那种感觉。
后来仔细想想，这里漂亮，可能因为是这里都是草丛，周围就是农田，比在路边的那个池塘封闭，远离人类。这个村的大池塘总共这么两个，所以也就觉得被高草围住的池塘第一次见，更漂亮吧。
但在这里看风景不能低头。我低头了，看到脚下都是垃圾。水很清，浅处的水底还是有陷在泥中的塑料包装。这是一件让人郁闷的事。
至于这儿的水质，清澈见底，不能说不好，但也没办法证明它有山泉那么干净。我是下过池塘的，还在里面洗过葡萄吃，没拉肚子或者有其他的中毒情况。然而周围的农田都使用农药肥料，水里不可能没有这些。
几十年前池塘里都能游泳，现在没人游了，大人说水脏，游了皮肤上会发红点点；上一代人水性都不错，这一代很少有住在城里的，没去过游泳池，池塘又没法游，大概都几乎没有真正下过水。现在农村的孩子还能钓鱼，能钓上野生的鱼，不知道下一代能不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一些人家一起出钱买了鱼苗，撒在那个高草围住的池塘里，不喂食，让它们自己吃池塘里的东西。据说大半年后再捞上来时，长得很大很大。大妈比了个长度给我看，我还有点不敢相信。
也许是水里有肥料，导致营养丰富，所以鱼也就特别大吧。
总之，抬头看着的农村再美，环境还是很令人担忧的。我不否认它的美，更不会否认它的脏乱。由人一手制造的脏乱，不能一味推给自然去降解，只有人能阻止它变得更脏更乱；而这也不是一个人能阻止的，不是一段文字能阻止的。那些已经丢下的垃圾，再被捡起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不去制造新的污染。可是对设施不够，技术不足，因为贫穷而更注重获利的村民来说，保护这片土地真的很困难。（2013加:暑假回去，爸爸下了车随手扔空瓶，我说不能乱扔，他说入乡随俗，捡了瓶子还是会被扔地上。后来我没捡，因为爸爸说的很有道理：就是捡了，瓶子最后也的确会被扔进沟里的。改文时我才想到，如果把空瓶子装进包里带回城市，问题就解决了----最终去向还是未知。但是长期住在这儿的人呢？农村环境需要关注，需要建设。）
3
我出去拍狗的时候，身边带着花麟和雪子。我除了想拍大狗怒吼的场面，还想拍花麟它们冲我奔跑的场面，可是几乎没有抓拍到。它们一听到我叫它们，从来不会在心里问为什么，而是想也不想就奔跑到我的身边。每次这么叫回它们，我都很想道个歉，因为我真的只是为了抓拍才叫它们赶过来。我就像“狼来了”里的那个放羊的小孩，三番五次地叫它们来。它们倒不像故事里的大人，不会因为我这样而再也不过来。
其实在农村拍狗没必要带“护驾”，反而带着狗到处跑，容易引发打斗。可是我一直觉得有狗跟着安全，它们也愿意在我的左右，所以就习惯带狗逛村子了。大约两年半后，当没有放养的狗能够伴我左右时，独自探索野地，总是有点感伤。
我喜欢狗，最初是因为孤独。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人能走到我心里去，我知道别人对我的耐心是他们的心情好坏决定的，况且平时也不知道跟谁好，不知道谁在意我，所以没有约定就不会等人，有约定就一直傻等。我没耐心，但会一直在心里嘀咕对方和自己，一边等。耐心是狗教我的。我认识的田园犬，还有土串串，一起出去，只要知道我在，从来没有扔掉我自己走。有时它们还会回来找我。我在一个地方拍了很久的照，准备继续走的时候，总会发现它们就在不远处回头看着我，不会发声催我，也不会在心里嘀咕我。
被等待是幸福的事。所以我懂得了等待。
拍完一圈，临近大伯家的时候，雪子已经兴奋地跑出去了，花麟依然和我保持着几米的距离，还不时停下来，转过身看看我。曾经风子也是这样的。我一直觉得这类狗很体贴，自己在前面跑得再快，玩得再开心，都没有忘记身后的它认为要保护的同伴。
黄狼眼尖，老远就看见了我们，急得直叫，爬起来使劲摇尾巴，激动得跳了起来。他看上去是个帅气爷们的少年，其实很孩子气，还有点娘。
我宠过黑萨，现在宠黄狼，而且是明着宠，喂吃的总是给他多点。这对别的狗是很不公平的。狗和人一样，无论是纯种还是混血，都应该受到同样的尊重。那个时候太想培养黄狼这种高大帅气的田园犬，变成了外貌协会的一员。狗对我都是很好的，没有因为我半年来一次而偏爱自己的家人，只是因为这里是家才不会跟我走。我在它们家里，在村里，它们都对我好。
我不介意说自己不是人，也不用狗骂人。有人说自己爱狗，却诅咒某些人下辈子做狗。狗就不会说话而已，别的什么都懂。
花麟年纪大了，懂的也比雪子这帮小家伙多，不过她抢食的时候从来是把智商换成速度的。她瘦得几乎就剩一把骨头了。我不担心她会突然离开，只是因为她能活到现在，让我产生她还可以活得更久的错觉。
我坐车回城时，还是花麟和雪子送我。花麟到底是小黑的女儿，虽然毛色和体型不同，但我在车上透过窗户看她时，忽然觉得她们很像。
花麟它们见我上车了，在路边看了看我后，慢慢转身离开。车缓缓驶出，我努力转头看，只见花麟停了下来，回眸一望，就像等我时的那样。
也许她在等我，等我回到她的身边。动物都有很强的第六感。
两年半以前，小黑也这样望过我的。
这是花麟最后的回眸。
我永远不忘等过我的她，依依不舍回头望望我的她。
4
附一张很令人心疼的图片。
抬头看到的很漂亮，低头就是这德性。虽然煞风景，但我觉得不让这里的形象崩坏，很难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那些旅游景点据说也这样，只不过垃圾大多来自游客，还有就是有钱雇专人捡垃圾——农村的垃圾谁来捡？捡也捡不完，只能祈祷早日集中处理——目前人类的集中处理也只是集中埋掉而已，毁掉一片土地来保存另一片。人类把方便的包装和各种先进的物品带到农村，然而急于发展，保护环境的速度根本跟不上。
（2015补：七月下旬在安徽山区待过几天，具体哪儿暂且保密，发现当地农村路边已有大垃圾桶，而且有负责收垃圾的人，环保工作还可以。夜间有少量萤火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