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前后几乎是疯了一样的节奏，不过终于交易尘埃落定。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越忙乱，人越是难以安静自省，反而会给自己找出更多的杂事、闲事出来，多引来多，少则更少。所以在忙乱中间，还做了一件一年也难得做一回的事情，就是重新刷了一遍80年的《上海滩》！ 人的盲目若此。
记得小时候特别迷《上海滩》，那时好崇拜许文强，怎么会有人如此完美。可能哥哥担心我误入歧途，还正告我，说许文强也有阴暗面。可是看来看去，哪有什么阴暗面啊，即使有不光明的时候，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可是从那时到现在，我也只看过那一遍《上海滩》。
现在重新看，倒是别有况味。现在才能明白那个背景，那些挣扎的人，怎么也不如意的人生。看完后颇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想起《白痴》，想起《红楼梦》。这一连串的作品背后，都有同一种人——在环境中出离的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这些出离的人中有被迫的，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主人公；有半被迫的，像许文强；也有天性若此的，比如贾宝玉和梅诗金。我们也许都愿在作品中看到那些不同凡俗的人生，其实那些不同凡俗的人生里也包含着我们自身所有的、但可能已经被世事淹没的品质和特性。我们喜欢看那些人，欣赏那些人，在生活中却往往不敢做那样的人。我们的心理安全阀值，可能就是在社会能提供的平均水准上。所以，即使不喜欢读书而热爱别的，也还是要走一条读完大学的路；既然大家都认为名牌大学才是更好的去处，也就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力争上游；工作后即便不喜欢，也还是在社会序列里安然走着。于是最后，终于活成主流的样子。
可是有些人愣是从主流的序列中走出来了，或者根本就不在那个主流中，所有可看可回味的就出来了。世界上若没有主流的人，可能没有现在的科学技术和经济规模；可是若没有这些在社会边缘游走的人，这世界也就少了很多看头儿，人的那些无处不在的、各种形态的意识也就没有了安放之处。这世界没有刀耕火种不行，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少了很多意趣。
在留学这个领域，流行的说法不少，其中一个大家谈论比较多的，就是融入。仔细想，融入特别有伪命题的味道。如果我们像社会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就是融入，那么融入其实可以用从众来代替。在美国的背景下谈融入就更有意思。很多学校在录取的时候都会强调自己的diversity，既然diversity了，那么什么是主流呢？爬藤是主流？追求物质财富最大化是主流？还是diversity本身就是主流？这些都没有答案。于是即便融入就这本身就有非常自在的意思在其中。我们在留学申请或者留学过程中最大的难受可能在于，我们一直想弄清楚标准答案，标准做法，可是，Who knows？我们多年形成的很多观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所以我们相信有攻略，有无穷尽的技术手段可以让我们笔直到达终点。可是终点到底是什么？问到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虚无。在这个背景下，看融入就更有水中月、镜中花的意思。
以前朋友推荐我一本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这本书的中文版在Newton的图书馆中也看到过。就个人兴趣而言，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种在某些方面很用力的书。可能有个很错误的见解，就是书一旦试图表现什么和澄清什么，就见得窄，而且用力的痕迹会在整本书中都留下烙印，看起来就难受。但是这本书确实影射到很多现实存在的问题，种族，少年成长的烦恼，家庭，两代人价值观的差异。最后一个，也最关键，可以直接回应关于融入的提法，就是移民家庭（甚至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到底和美国的“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价值观相距有多远？问题的另一面是，在美国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WASP”代表真理，社会多元化，每个人心中也各有真理。《无声告白》是一本特别直指作者观点的书，这个观点也不差：“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这是在小说经过漫长的情节铺陈之后的结论，也是对融入这个话题的回答。
所以边缘还是主流的问题，不是因为留学才产生的议题。这个话题可以随时随地。这不是人生道路的选择问题，而是人生的一个姿态。陶渊明也做过官，可是一个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官；曹操在文学上成就斐然，可最重要的社会身份还是曹丞相，是魏王。
很喜欢老树的画和题字，在那里，你总能看到一个在喧嚣红尘中偷溜出来看山看水调侃红尘的逸士。也很喜欢看塔莎奶奶的种花种草画画织布的生活。若说主流，塔莎奶奶从出身到后来的经历似乎都在主流之中，可是反而是出离后的姿态最好看。
暑假看高晓松的一本书，讲到他在美国经历的一次游行，里面说到游行中的一场辩论，最后高晓松的意思是，不管结论如何，他自己觉得自己辩得挺好。当时把这段读给女儿听，俩人笑了半天。这篇文章似乎是漏洞百出的，但是自己也觉得“辩得挺好”。一个人能在自己觉得自在的状态里，可能才是人生该有的主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