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黑,黑得任谁站在其中,都和夜色一样全部都融化掉。无论是白天那条白色的小狗,还是有着白白皮肤的女孩,都一样披着纯粹的黑色,并无区别。
夜太黑,我走到这蔓延到角角落落的黑暗里,才知道书本上形容的“伸手不见五指”,原来是真的,原来没有用夸张的修辞,原来不但五指,还可以说“张嘴不见白牙”,都不为过。
夜太黑,其实我仰起头来看,这山窝窝里的天空,并不是因为黑暗而一无所有,因为晴了,这里有满天的繁星,有的亮得那么坚定,有的微弱像患了病的孩子。而这一切,只有很久很久的以前,在家乡的房顶或者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席子上唱儿歌数星星的时候见过。
夜太黑,黑得让原本不熟悉路的我不敢乱走动,哪里是白天常走的路,哪里是坡上坡下,哪里是那棵大银杏树,哪里是厕所前面那个圆圆的水凼子?视力不好的我,即使白天还影影绰绰,这样黑的夜,在其中摸索,就更像游荡的孤魂,四下漂浮了。
夜太黑,黑的让小鸭们也怕,全都踮起脚尖躲到窝的最里面,挤在一起睡着了,一声唧唧都没有;草里的昆虫也都睡了,偶尔发出梦中的呓语,或者换个姿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大树上隐藏的蝉儿也禁言了,因为黑,因为累,还是因为这秋雨的淋淋漓漓,沾湿了翅膀也泛潮了心情?
夜太黑,挂在屋檐下的团筐看不清了,菜篮子里没有择完的韭菜看不清了,连接在堂屋和厨房之间那个和雨伞一样大一样圆的蜘蛛网也看不清了。鸭们洗澡的水槽看不清了,鸡窝的洞口看不清了,那掩映在蓬乱的青草和树木间,今年涨了水的水塘也看不清了。
夜太黑,女儿和我都不敢独自出门。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才知道是摇着蒲扇的三妈和三爹散步回来。我问:这么黑,能看清路么?他们笑着说:这走了几十年的道儿,闭着眼也能走呵!
哦,原来,夜太黑,夜太黑,因为我还像个过客吧。而在他们的眼里,夜如白昼,因为这里,是她们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