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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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垄漂亮的甜椒是第一次长在白守田的小院里,枝干粗壮,叶片肥厚,结的果子也可人极了。路过的人看了都会心生喜欢,接着摇摇头,慢慢走开。

白守田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潦草,本来就不怎么会做饭,现在更是胡乱对付。白正义两口子都很想把他接回家,但是不行,因为白守田并非孤寡老人,他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大儿子白正文,老实憨厚,手脚勤快,和媳妇儿是乡里有名的种瓜能手,几乎年年都拿到县里颁发的金灿灿的最佳生产者荣誉证书。小儿子白正武,县农机站的技术员,媳妇在县医院的食堂上班。两个小家的日子过得都不错。女儿是个大学生,一毕业就跟一个大她20岁的男人结了婚,第二年就出国了,从此再无音讯。

这些年,只有白正义两口子看老两口实在可怜,才不论年节常常走动,白正义还偷偷去找过两兄弟,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只有去年春天,白守田老伴去世时,两个儿子过来守了一夜,还是没跟白守田说一句话,事儿一办完,立马又消失了。小女儿甚至没露面,只来了一封不痛不痒的信,并随附一千美金。

老伴头七那天,田老汉陪着白守田在坟头坐了好半天,“老太婆走了,他俩还来送了一程,等到我走那天,他们怕是不会来的。老田啊,到时候就麻烦你,找几个人把我埋在淑珍旁边,其他的啥也不要操办了。当然,万一他们俩来送我了,你就帮我带句话,就说我这个当爹的对不起他们,把他俩都给耽误了!要不是当年我糊涂,他们兄弟俩肯定有更好的前程。一切一切都怨我,都怨我!这辈子欠他们的怕是还不上了,下辈子我一定还!还有小琴,连她妈办事都没回来,我就更不用说了。”白守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虽然很憔悴,可是心里却轻松多了。田老汉听到这样的嘱托,很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半天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田老汉跟白守田算是连襟,因为他们俩的老伴是表姐妹。而且当年,白守田就是在田老汉的婚礼上才认识的老伴。不幸的是,他老伴走得更早,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幸运的是,田老汉的姑娘和儿子虽然远在城里,却经常回来看他。其实儿女们早就想接他过去住,可他死活不同意,就喜欢一个人在老屋呆着。自从白守田老伴走后,两个寂寞的老头就经常往一块凑了。

最近,白守田吃饭时总感觉不对劲,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自己对着镜子瞧了半天,啥也没有。后来喝水也卡,实在难受得不行了,才去了乡卫生院,医生说是炎症,各种药片开了一堆,断断续续吃了10多天,没什么效果。今天又去了县医院,拍了片子,医生看完要找家属,白守田说没有家属,让医生跟他说实话就行,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能接受。

回家的路上,白守田突然感觉身子一点也不沉了,嗓子也通透了,眼里、心里都透着清亮,顿时感觉天高地阔,脚下生风,每一步都走得轻快极了!

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放的小锅,揭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鱼汤!肯定又是正义媳妇香芹送来的。白守田舔了舔干巴的嘴唇,轻轻咽了下口水,还是有点难受,真想抱着锅来一大口,绕过嗓子眼儿直接灌进肚子,还有那鲜嫩的豆腐,肯定爽滑得很!唉,都是空想!

摘了老头帽,抹了一把汗,刚才一高兴走得太快,这会儿才发觉有点累了,于是慢慢地坐了下来,背靠着碗柜发起了呆。

不一会儿,又想起院子里的菜苗,那垄甜椒是今年新种上的,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得大?中秋节去上坟的时候,要是能带上几个,老太婆肯定高兴!白守田不慌不忙地来到后院,蹲在菜苗边儿上,望着小菜苗出了神,等到想起身的时候,两条腿都已经麻了,索性不起了,就坐在地边上,离近了才发现菜叶上已经有了虫眼儿。“正好该上药了,要不然秋天就吃不上了,这么好的甜椒可不能喂了虫子。”想到这儿,白守田踉踉跄跄地起身,去干草棚找到了半瓶农药,心里瞬间踏实多了。

回到厨房,又坐到盛着鱼汤的小锅旁,白守田的心不免激动起来,要是老伴还在,看见这鲜美的鱼汤,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想着怎么吃,而是赶紧预备着送回的东西!正义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香芹喜欢吃后山的各种野菜,每次她都拌上一大盆,一大半都送过去,他们老两口只留一小盘,“他们爱吃,就让他们多吃点!我们老了,本来也吃不了多少。”老伴每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眼里总是满含幸福。他还不是一样!看到那小两口抱着他们的菜盆吃得那么香,瞬间又找回了当父母都感觉。

正义的闺女小妞妞最喜欢老伴做的丸子,无论是肉的还是素的,都能吃好多。吃饱了还鼓着圆圆的小肚子叫他们老两口摸摸呢,“爷爷奶奶,看我吃得多饱呀!”那肉乎乎的可爱样,把老两口的心都美醉了!一把拉过小妞妞,紧紧地搂在怀里,再也舍不得松开!当爷爷奶奶的感觉可真好……

只可惜老伴不在了,但是他依然能经常吃到正义两口子送来的各种东西:烙饼,饺子,肉包子,不辣的酸菜鱼……虽然都很清淡,却非常可口。香芹跟老伴一样,也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心思却比老伴还要细。

白守田清晰地记得,正义两口子第一回送来的是尖椒炒腊肉,是用不太辣的青椒和香芹老家送来的正宗腊肉炒的,味道特别好。吃的时候老伴儿就淡淡地说了句,这个辣椒还行,不太辣,也能吃点。香芹当时就悄悄记下了。此后送的各种吃食都是清淡爽口的,能不放辣椒的都不放,非放不可的就放甜椒。

有一次还特意让小妞妞挎着小篮子送了几个过来,有青的,有红的,还有黄的,鲜亮亮的,可好看了。香芹特地解释说,这甜椒一点儿也不辣,营养还特别丰富,颜色也好看,特别适合老年人,让他们经常多吃。此后,从不吃辣椒的他们就爱上了这种不辣的辣椒,也是从那时起,白正义家的菜园里少了一垄朝天椒,多了一垄甜椒。

正想着,白正义来了,手里端了盘包子。“叔,今天是素馅的,鸡蛋地皮菜和的馅,也香着呢!刚出锅,还有点烫嘴,先喝汤吧。”

白正义身后的妞妞提了个小竹篮,里面也是包子,用一块花布帘盖着。“爷爷,我带的包子比爸爸的香,吃我的吧。”小姑娘甜甜的嗓音瞬间扎进白守田的心里,咯噔一下,令他瞬时说不出话来,于是赶紧起身,一把扶过妞妞,拉她靠在自己的腿边坐下,张了下嘴试试,还是出不了声,禁不住表情痛苦地挣扎了一下。白正义慌忙从水缸里舀了些水,递到白守田嘴边,清凉的井水真好喝呀,如果不是嗓子不舒服,真想痛痛快快地喝一大瓢!

“叔,嗓子又难受了?乡里开的药吃上不行吧?还是去县医院吧。”“去了,刚回来,没啥事儿。”喝了口水,心里静了静,白守田这会儿才能出声了,刚才的确有些口干,再加上心里那一丝激动,声音便卡住了。“要不我带您上镇里找个中医看看。”白正义有点着急了。“算了,没啥事,多喝点水就行了。”

白守田不想说实话,他实在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再总麻烦这个不是亲儿子却胜过亲儿子百倍的外人了。可就是这个毫无血缘的外人,在他和老伴的晚年岁月给予了最细致的帮助和最温暖的关怀。有时他真希望是命运搞错了,或许白正义就是他的亲儿子呢。

“叔,今天来是有事要请您老人家帮忙呢!”“我一个孤老头子,还能帮上你的忙,啥事,你说!”白守田顿时来了精神,他太希望能为白正义做点什么了。因为平常,一直是白正义两口子主动给他们忙活:春天栽菜苗、买鸡仔;夏天浇园子、修院墙;秋天收玉米、挖土豆;冬天搬煤、扫雪、杀猪、办年货,样样都是他们,桩桩件件都办得井井有条。包括平时老两口头疼脑热、送医买药也是靠他们。

特别是去年老伴生病,从夜里发病送医院,一直到最后离开,他们俩寸步不离地陪护,跑前忙后地找人,护士们都说他和老伴好福气,摊上了这么好的儿子和儿媳妇!如果没有他们小两口,他一个人还真没办法让老伴入土为安。 眼下别说是帮忙,就是把命给他们,他也愿意!反正老伴也走了,他也没有了牵挂,活着早都没啥意思了。

白正义起身,从碗柜里拿了两个小碗,案板下的盒子里取了汤勺,揭开小锅盖,每碗都只盛了一半鱼汤,给妞妞面前放一碗,另一碗轻轻推到白守田面前,“叔,不烫了,慢慢喝。是这样,听说上面出了新政策,从明年开始,土地承包会全面放开,不再限制个人承包数量,除去原先每个人的承包定额,还可以借用退休人员的养老金做抵押,一份养老金可以担保50亩地,我想承包200亩,所以还得再找两个人,您算上一个,行吗?”

白守田完全没想到是帮这样的忙,他犹豫了一下,“万一,我是说如果……”白守田吞吞吐吐的样子,也着实让白正义吃了一惊,原以为老爷子肯定会爽快地答应,于是他也犹豫了一下,“叔,你是担心我干不好,赔了吧,这个您放心,即便真的赔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受难。”“不是,我没担心这个!”“那是什么,哦!”白正义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瞬间明白了!“您是担心正文哥也想找您担保吧?没关系,我去找他问问,如果他要找您做担保,我肯定不跟他争,我再找别人去。反正现在还有时间,年底才定下呢!”

白正义轻轻松了口气,本来嘛,老爷子怎么会对他不放心呢?原来是惦记亲儿子呢,这也正常,如果白正文真的要找老爷子担保,也算是父子关系向前迈了一大步,他帮着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依他估计,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一方面,白正文是县里有名的种瓜大户,愿意给他做担保的人肯定都能排大队呢。另一方面,这些年来,只有去年老太太过世,白正文来过家里一趟,除此之外可是没有半点联系,可见他完全没有要和老爷子冰释前嫌的意思,更不要说找他帮忙。

听了正义的话,白守田无奈苦笑,“正文应该不会找我,他现在是名人了,这种事他应该不愁的,想主动给他担保的人肯定不少呢。对了,刚才你说这个事年底才定下呢?”“对,年底才签合同嘞,现在政策刚下来,还有好多人迷糊着呢,没意识到这是个大好事,所以我赶紧来先找人,把事大概定下!毕竟能做这样担保的人也不算多,而且还有不少老人想不通,怕有风险,不愿意担保哩。”白正义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粗糙干裂的手。

“还是你的脑瓜灵光!那行,到年底该签合同的时候你就喊我一声,我肯定给你担保,其他人谁也不答应,放心吧,只要到时候,我还在……”白守田说到这儿,突然哽咽了。“您肯定在呀,还能上哪儿去?”白正义乐呵呵地撇了下嘴。“冬闲了,我可能会出趟远门,就怕别给耽误了。”白守田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大冷天的,您要去哪啊?哦,该不会是去国外吧?小琴来信了吗?”白守田直摇头,“哪有的事儿,早都没信了。”

一提起小女儿,白守田心中又是一阵剧痛,说到底还是怪自己。

因为跟两个儿子都闹僵了,所以他对小女儿更是不闻不问。从小到大,无论小女儿拿着多么优秀的成绩回到家,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丫头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学得再好,能有啥用!”一句话便凉透了女儿的心。老伴也经常嘱咐女儿,别在两个哥哥面前谈上学的事,他们会难受的。

就这样,在偌大一个家里,白小琴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跟她分享快乐的人,反倒成了碍眼包。长期的被孤立与被无视,让她成了又一个冷漠的人。于是,她拼命学习,渴望快速逃离这个没有温暖和关怀的家。

高考一完,家里就忙着给二哥筹办婚礼的事。她知道,没人会支持她上大学。聪明又细心的她为了避免两个哥哥的悲剧,先是主动往学校通讯室跑,防止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里,一旦让父母看见,她的大学梦就完了。紧接着,她独自找老师帮忙申请了助学贷款。一切准备就绪,她独自收拾行装,赶在家人过问之前,偷偷提前离开了家。在远房表姐家借住了一阵,一直到大学开学,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连写信也很少。她知道,反正家里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

上了大学,她也没有丝毫松懈,把各门功课都学到了最优,拿到了不少奖学金。所有的课余时间和假期,她都在打工挣钱,因为她要独立养活自己,那个家她完全靠不住,也不想靠。

大三的暑假,在她打工的车行,偶然认识了大她20岁的那个儒雅又温和的男人。与他的每一次相处都让她倍感温馨,那是一种久违的被关注与被关怀,她很享受,也很珍惜。很快,男人非常坦诚地告知了他的年纪和婚史,而且他还有一个女儿,比她小十岁,一直在国外读书。而他,在了解了她的情况后,更是呵护备至,悉心至极,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来填补她多年来爱与关怀的缺失。

一切顺理成章,等她一毕业他们就走到了一起。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理解她的每一份感受。而她,也充分体谅他的处境,心甘情愿地跟他去国外陪伴女儿。因为离开,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尽管她有一大家子人在国内,可是都与她无关,所以无需留恋,更不必告别。走之前,只是找同乡的同学给家里带了句话。所以,她走得很干脆,很轻松,似乎向往已久。

白守田现在回想起女儿的成长,反倒为她感到庆幸。幸亏她比两个哥哥灵光些,坚定地走了自己想走的路,要是也听从了他的安排,前程一定也被他毁了。想到这,他心里松快了不少,女儿离他远一点,伤痛还能少些,过得应该还能好些。

唉,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爹呀!两个儿子都被他害了,女儿虽说逃离了悲惨的命运,但是内心却留存着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痛。只有老伴,一直和他站在一起,和他一起辛苦,一起面对一个又一个无奈的选择。然而现在,老伴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他还过得什么劲啊?

白正义看到白守田又红了眼睛,赶紧安慰,“叔啊,别难过了,小琴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在外面肯定不会吃亏的。她不给你来消息,其实也是好消息,说明她很平安,没啥事。 要是像了有些人家的姑娘,老大不小了还总是问家里要钱,不断惹事,那您还有好日子过吗?”“是啊,小琴从来没有给我们找过麻烦,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我们从来没有好好管过她呀。想想真是可怜,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啥都懂,啥都会干,啥主意都自己拿,遇事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白正义发现势头不对,怎么还越劝越难过了?赶紧说点别的,慌忙间四处乱瞟,突然发现墙根下有一瓶农药,“叔,这农药可不能放外边呢,太阳晒久了就没药效了。而且放这太危险了,万一弄洒了,满院子都是味,搞不好还要中毒哩。我帮你收起来吧,放到后院棚子里去吧。”“哦,那是我才找出来的,刚看到有的菜苗上有虫眼了,准备上点药。”

白正义听了立马咧嘴笑了,“那就更不行了!叔啊,您糊涂了,菜上喷了药,人还怎么吃呀?”“是哦,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这忘了。”“没事,哪些菜上有虫子,我去看看,严重的就拔掉,不严重的,我有别的办法处理。”说完拿起农药瓶就往菜园走去。“爸爸,我也要去看小虫子!”小妞妞一听到虫子,丢下小碗,兴冲冲地拉起白守田就要往后院跑,“爷爷,我们一起去看小虫子吧!”白守田来不及反应,就被小妞妞拽起来了。

来到小菜园,白正义蹲在地边,仔细查看着菜苗。小妞妞开心得又跑又叫,看得白守田满心都是满足。他轻轻转头,向身边的老伴乐呵呵地说,“你看,这小闺女多疼人啊!”“是啊,我太稀罕这个小娃娃了!要是天天都在眼跟前,那可不幸福死了!”老伴笑嘻嘻地眯着眼睛,满脸的褶子凑成了一朵美丽的花,在阳光下看着鲜亮极了。“可别太贪心了,隔三差五能看到就很不错喽!咱要知足啊!是不?”“嗯,知足!”白守田听到老伴在轻轻地叹气,连忙伸手去拍拍她的后背,不曾想一抬手扑了个空!定睛一看,哪有老伴啊?真是老了,白天都能做梦了。“别急啊,老太婆,再等等我,去看你之前,我还要给你准备点好东西呢!”白守田继续轻轻说道,就好像老伴真能听见似的。

转眼到了端午,香芹又想把白守田接到家里一起过节,可正义有顾虑,香芹当然知道原因,唉声叹气地发了一通没用的牢骚,然后装了两个新下来的小瓜,几个煮好的粽子,切了一盘刚卤好的牛肉,还拿了几个自己腌的咸鸡蛋,通通装好之后,香芹眼睛盯着妞妞转了一圈,迅速把她带进里屋,换了一条新裙子,才让她跟着白正义一起去了。

进了院,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小妞妞喊了好几声爷爷,才见白守田从后院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又是小妞妞先开的口,“爷爷,要过端午节了,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不过妈妈说家里好吃的更多,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家的话,就能吃到更多好吃的。爷爷,你愿意跟我回家吗?”白守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才拉着小妞妞坐在树下的木凳上,“爷爷老了,吃不了太多啦,那么多好吃的都留给妞妞吧。”白守田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心里却酝酿着无边的苦。

白正义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说,“这两个小瓜是我们地里新下来的,可能比不上正文家的好,但是味道也不错,您尝尝吧。”“谁知道他家的瓜是啥味的,没尝过,这辈子恐怕也尝不上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正文哥还记恨你呢?”“不怨他,都是我,怪我太糊涂啊!”白守田一说起往事又心痛不已,禁不住老泪纵横……

大儿子正文考上高中那年,小儿子正武大病一场,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外债,别说上学了,家里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白守田只能让正文回家跟他种田。可正文一心想考大学,这次还考了全县第一,可以免费进市一中。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于是跪在父母面前,说学费不用交,去了市里上学,他可以自己打工挣生活费,不问家里要一分钱。可白守田还是不同意,正武病了,需要老伴在家里照顾,短时间内不能下田干活了,光靠他一个人种田,哪辈子才能还上外债?老伴在一旁静静地抹着眼泪,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一边是病恹恹的小儿子,一边是求学心切的大儿子,哪一个都不想委屈,却又必须做出选择。

后来白正文请了老师和校长来家里说情,还答应帮他们申请特困补助,可白守田不以为然,“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干活的人少了一个,花钱的人多了两个,这日子还怎么过!”无论老师和校长怎么解释,白守田就是听不进去,一点也不松口。老师和校长走后,白正文仍然不放弃,继续跪地苦苦哀求。白守田烦了,一怒之下,当面撕碎了他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白正文张大嘴巴,半天没说一句话,双眼噙满了泪珠,却一颗也没掉下来,全都被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从那天起,白正文不再多说一句话,整天只是埋头干活。母亲和弟弟跟他说话,他只做最简短的回应。白守田喊他,则是完全没听见,他的世界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父亲这个人。日子长了,白守田知道儿子不想理他,便也不再主动搭话了。

几年后,正武高考失利,离本科线只差了不到十分,他想再复读一年,考上理想的本科。正巧家里的一部分地被高速路征用,刚刚得了一笔赔偿款。可白守田明确表示不支持他复读,省城的大专也没啥不好,离家不远,学费也不算高,还能早点毕业参加工作。况且他已经比正文多上好几年学了,有个大专上已经很不错了,没有理由再挑三拣四。白守田拒绝正武的另一个原因更重要:他要补偿正文,把大部分赔偿款当做彩礼,风风光光地帮正文娶回心仪已久的姑娘。然而正文并没有因此而释怀,依旧默默记恨他。

正武一气之下放弃复读,去了不喜欢的学校,学了不喜欢的专业,毕业后回到县城,做了不喜欢的工作,从此也跟大哥一样,对父亲爱搭不理。工作三年后,正武结完婚,老两口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两个儿子都一如既往地冷漠,无论白守田怎样倾尽全力地补偿,都无法消除他们内心对父亲深深地记恨,连孙子孙女们也没有机会与他们亲近。

看到白守田在抹眼泪,小妞妞懂事地走过来,趴在他身边,“爷爷别哭了,我有棒棒糖,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吃糖吧!吃了糖,嘴巴甜甜的,就不想哭啦!”小妞妞甜美可爱的表情,深深地嵌入了白守田的心,他轻轻地把小妞妞软软地搂在怀里,真想学小孩子那样放声大哭,让哭声冲过云霄,划破天际,好让天上的老伴下来一趟看看他,抱抱他,疼疼他,……

端午过后,天气越来越热,今年院里的蔬菜都长得出奇好!似乎每一棵菜苗都理解白守田一个人生活与劳作的艰辛,倾力地伸展着自己的枝叶,在烈日的烘烤下,忍着干旱也努力坐果。特别是那垄甜椒,尽管果子还没显现出绚烂的色彩,但它们已经挺起傲慢的身姿,向所有同类宣告,自己是多么地独一无二!

白守田的小院里还有一棵葡萄,那是好几年前,白正义从他的院子里移栽过来的,具体什么品种,什么名儿,他也搞不清楚,反正很甜,而且成熟得比较早。今天他要去找田老汉,去之前在树下转了好几圈,精心挑选了两串刚成熟的,揪下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放进嘴里,挺甜,再放几天会更甜。咦,嗓子竟然不卡了,难道不治而愈了!顿时,白守田开心得像个孩子,顾不上拿个盆或者袋子,两手捧着葡萄就出门了。

“老田,我今年的新葡萄!第一串就摘给你来吃了!哎,好葡萄不能白吃啊,你得给我帮个大忙!”“哼,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大方,说吧,要我干啥?”跟往常一样,白守田一来,田老汉就把儿子给他买的好茶拿出来泡一壶,老哥俩一边聊天,一边喝茶。白守田直截了当说完了请求,田老汉满口答应,都安心了,继续喝茶。

快中午了,白守田准备起身回家,田老汉假惺惺地客气,“再坐会儿吧,快到饭点了,两个光棍一块吃,还能多吃点!”白守田双手一背,撇了撇嘴,“行了,知道你的假情假意,等我这几天忙完菜地里的活,一定要狠狠地在你这吃一顿!把你姑娘给你买的洋酒留着,不许自己偷着喝了!”“嘿嘿,给你留着!对了,下次来,我要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田老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就脱口而出了!“啥秘密?你要找新老伴啊?当心我托梦给淑珍,让她姐回来把你连夜带走!哈哈……”白守田说着这话,把自己都逗乐了。

出了田老汉的院门,走在凉快的林荫路上,白守田又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真是奇怪啊,刚才吃了葡萄又喝茶,嗓子一点都不卡,还通透得很!真的自己好啦?怎么会呢?一路想着自己嗓子的事儿,一不留神碰到了人,是白正义的邻居,方大婶的儿子小树!“小树啊,干什么去?这么急急忙忙地!怎么还端着个鸡?你看这血,滴了一路啦!再弄到衣服上可不好洗!你妈又该揍你啦!”白守田疑惑地问完,顺手帮忙把盛鸡的盆接过来。“白爷爷,是我妈要炖鸡汤,我爸不在家,让我找刘叔帮忙把鸡杀了。”小树喘着粗气回答道。

“嘴馋了,非得今天就吃?不能等两天你爸回来了一起吃啊?”白守田乐呵呵地看着健壮的小伙子。“不是我要吃,是给隔壁的妞妞吃。白爷爷你还不知道吧?妞妞在医院抢救呢,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正义叔和香芹婶都在医院守一夜啦,我妈说炖点鸡汤给他们送去呢!”“啥,妞妞在医院呢,她怎么了?”白守田瞬时慌了神,一边听小树颠三倒四地说情况,一边紧赶着步子往方大婶家去。

原来小妞妞昨天下午跟附近几个小孩在葡萄园旁边玩,玩累了就钻进园子里摘葡萄吃,小孩子不识字,不知道旁边的纸牌上写着喷洒农药的提示,吃完回家后就肚子疼,大人开始没注意,以为是喝了凉水闹的。过了一阵看见孩子爬在地上吐白沫,才知道情况不妙,赶紧送到医院。一块吃葡萄的孩子已经有两个先到了,检查发现都是农药中毒,赶紧洗了胃,那两个孩子今早上已经醒来了,小妞妞情况比较严重,到现在还在昏睡。

白守田听完方大婶的话,马不停蹄地冲到医院,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妞妞,心痛到不能自已。香芹一直趴在床边上,双眼通红又肿胀,满脸泪痕地呻吟着, “要是妞妞醒不过来,我也跟着去了,她还小,又怕黑,我得陪着她……”“别,别胡说,妞妞肯定能醒过来。”白正义轻轻拍拍香芹的后背,低头搓了一把枯黄又憔悴的脸,抬眼才看到满头大汗的白守田,赶紧弯腰拉了一个凳子,“叔来了,坐吧!”“唉,这都怪我,我院里的葡萄这几天也熟了,我应该先摘过来让妞妞吃的,这样她就不会去外面摘着吃了!”白守田自责地拍打着自己。

“叔,哪能怪得着您呀,是我们大意了,没看好她!没想到她会到园子里面去的。没事的,那几个孩子洗了胃都已经醒了,妞妞肯定也能醒的,她小嘛,多睡会儿。”白正义编织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谎言,试图安慰自己和所有人。医生的话他并没有完全告诉香芹,怕她受不了。送白守田出病房的时候,才把实话都说了,一个人憋着实在太难受了,说出来虽然更难过,但是心里没那么压抑了,毕竟他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白守田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双眼模糊,老泪纵横,他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恍惚,又越来越清晰,好像老伴儿在叫他,肯定是想问问妞妞怎么样了。她要是知道妞妞病得这么重,肯定要难受坏了。不行,小妞妞不能有事,她必须得醒过来,正义两口子那么善良,小妞妞又那么懂事可爱,他们谁都不应该受这样的难!

白守田回到家里,坐下喘了口气,盯着老伴的照片发了会呆,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装了点吃的,又来到后院,甜椒还没有长大,来不及了,就连根拔上几棵吧。走出院门,又想起点什么,还是回去了一趟……

白守田离开的当天夜里,小妞妞就醒过来了,医生检查过后也说,这孩子命真大!危险没有了,往后慢慢休养吧。白正义和香芹听到医生的话,都深深提了一口气,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在模糊的视线里都发现了对方盛满泪珠的眼。使劲抹开一把泪,一起看着刚刚苏醒的女儿,那一刻,他们的内心无比满足,感觉再次拥有了全世界。女儿终于又活过来了,真好呀!一家三口都能活着在一起,实在太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正义从医院赶回家里,向邻居们开心地报喜,告诉大家妞妞没事了。紧接着又去白守田家里,找了一圈,发现屋里院里都没人。一大清早的,上哪去了呢?白正义也来不及多想,就先回家了。妞妞虽然醒了,可还是很虚弱,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他要赶紧收拾点东西再赶回医院去。

下午,白正义刚从医院回来,准备做点饭往医院送。还没进院子门,就被田老汉一把拦住,“正义啊,你白叔走了。”白正义顿时懵了,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田老汉接着说,“今天中午,老于放牛路过发现的。在淑珍的坟头边,他自己喝了农药,医生看了,估计是昨天夜里喝的。”“啊,昨天他还……怎么今天?为啥事啊?哦,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家里没人……”白正义满脑子乱作一团,瞬间又恍然大悟,想到这儿,白正义后悔极了,要是早上那会儿四处去找找,兴许能早点找到呢!

田老汉没等白正义说完,也难过地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墙根下,“老于说在淑珍坟头放了好些吃的,还有酒,还有几根甜椒菜苗,看样子这老东西是提前想好的,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才走的呀。”田老汉说着,又抹了一把伤心泪,“去年在淑珍坟上,他就跟我说,等他走了,一定要把他埋在淑珍旁边,别的啥也不要办,不想闹腾,就想安安静静地走。他还跟我说,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来送他的。其实,其实那会我就想把所有事都告诉他,可我答应了正文和正武,要替他们保密,所以才忍住没说。本来打算过几天请他喝酒,到时候把真相全部告诉他,可是,可是这个老东西这么着急,招呼不打就走了……”

白守田就这样急匆匆地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让他无奈过、悔恨过、伤心过、又留恋过的人世间。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那些他曾经万分期待,又不敢奢望的真相了!是的,两个儿子早就原谅他了!只是僵持的日子太久,谁都不肯主动迈出那一步。

此时,一颗巨大又浑浊的泪,从田老汉的眼角渗出,划过他泛着黑红又粗糙的脸颊,轻轻地滴落在他发黄的旧衬衫上,“都怪我呀,就应该早点跟他说清楚,每次来我家吃的那些好酒好菜,喝的好茶,其实都是正文跟正武两兄弟送过来的,他们不好意思直接拿去给他,也怕他不收,所以放在我那,让我约着他过来一起吃喝。以前,我总开玩笑说他总找我蹭吃蹭喝,其实是我沾了他的光呀!我儿子虽然常来看我,但他们从来都是直接给钱,那有什么意思呀?还是正文跟正武有心,买的都是他爱吃爱喝的。他比我有福啊!”田老汉说到这儿,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还有小琴,她跟我家小月一直都有联系。那年她考上大学,拿了通知书不敢在家呆着,就在小月那儿一直住到大学开学。每次写信过来都会问家里情况,问完了,安心了,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们什么也别跟家里说。多要强的一个姑娘呀,一直自己养活自己,我们给的钱她都一分不动地退回来了。后来她出国之前,偷偷回来了一趟,远远地看到家里一切都好,然后又悄悄地走了。这些也是后来小月才告诉我的。”白正义听到这些,深深叹了口气,“要是白叔知道这些,该有多高兴呀。既然小月这么惦记家里,去年淑珍婶办事的时候,她怎么没回来呢?”

“这也是我最想跟他说的,当时小月打电话过去通知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小琴正在生孩子,又是难产,情况非常危险,差一点就救不过来了。她对象也急得不行,又想回来代替小琴参加葬礼,又不敢离开正在抢救的小琴,实在是分不了身,所以才用小琴的名义来了封信,又寄了钱。后来小琴脱离危险,知道了所有的事,也是难过得不行。她给孩子起名叫小念,就是为了纪念她妈呀。”白正义瞬时间更难过了,多好的一家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白守田头七,天上下着小雨,白正义带着几只还没长大,但是看起来也很漂亮的甜椒来到坟上。他知道白守田走时一定是想给老伴带上几个自己种的甜椒,可惜他家地里的太小,所以才连根拔了整棵菜苗。快到坟前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坟头摆着好几个漂亮的小瓜,还有白守田最爱吃的猪头肉,应该是正武媳妇做的,香芹卤肉的手艺就是跟她学的,还好,他生前也算是尝过自己儿媳妇的手艺了。

刚蹲下,田老汉也来了,带着一瓶从没见过的洋酒,“小琴早早就寄来的,本来打算下次吃饭的时候打开喝的。守田啊,你说说,我们都约好了要一起喝这个的,你又耍赖了,自己先走了。这下喝不着了吧?嘿嘿,别急,我这就给你送过去,让淑珍看着你点啊,别喝太多,小琴说,这酒劲可大着呢。”田老汉说着话,一边洒着泪,一边把酒轻轻倒在石碑前。

“叔啊,你说你为什么非要那天夜里走呢?你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啊?”知道了白守田儿女所有的真相后,白正义更加疑惑他突然离开的原因了。“是啊,为什么非要那天走呢?你是碰到啥事了呀?”田老汉想了好几天也不明白, “你不是说还要让我帮正义做担保呢吗?你提前溜了,就不怕我反悔吗?”

做担保?白正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难怪他第一次提这事的时候,白守田犹豫了好一阵才答应。既然已经答应自己了,为什么又要让田老汉给自己担保呢?哦,莫非,他早就不打算活到年底了,所以才……原来他那会儿说出远门,就是……唉!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白正义更加自责,自己为什么那么笨?遇事为什么不多想想?如果那会儿他发现苗头不对,早早劝劝该多好!现在知道什么都晚了!

其实,当还有人或悔恨、或疑惑的时候,白守田却是无比安详和欣慰的。

所有人明白的真相,白守田已经无从知晓。然而,白守田突然离开的真相,所有人也无从知晓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三个月前就被确诊了食道癌晚期。当时医生的预计是,如果不进行治疗,最多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白守田果断决定放弃治疗。儿女们的亏欠他已经补不上了,不能再给像正义一家那样的好心人添麻烦。他已经活够了,本来老伴走的时候,他就想跟着一起去的。

正好,这突如其来的诊断结果令他瞬间释怀,终于有理由可以早早地去陪老伴了。所以那次从医院出来的路上,他的脚步那么轻松,那么惬意!他算了时间,决定撑到甜椒成熟的时候,摘下漂亮的果子再去陪老伴。

可是,那天从医院看过病重的小妞妞回来,他想了好久,他还能为妞妞做点啥?突然,他想起以前跟老伴一起看的一个电视,里面的小孩子生了大病,孩子奶奶主动向神起誓,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孩子的命。很快,孩子奶奶无故离世,当天,小孩就真的活了过来,连医生都说是奇迹!他还记得片子的末尾有一段说明,大概说的是当地古老的神卜术中,的确有过以命换命的传说。

于是,他决定提前走!用自己的命去换妞妞的命!

反正自己本来也该走了,不,是早就该走了!如果真的换成了,让小妞妞活过来,皆大欢喜!倘若换不成,他也可以和老伴一起在那边陪着妞妞,绝不让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孤单。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儿!老伴知道了肯定要好好夸他!只是甜椒,他实在带不上了,临走前,他连根拔了几棵菜苗,等去了那边再接着种!

那天夜里,白守田并没有在生命的十字路口看到小妞妞,所以,他肯定知道妞妞没事了,她又回到可爱的人世间了,正义跟香芹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他也很高兴,他真的觉得是自己救了小妞妞,至少他可以这么跟老伴吹牛啦!将来见到儿女们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因此而重新看待这个糊涂过的父亲,会不会默默地原谅他……

所以,他无比坦然且开心地走向了那个没有悔恨,也没有遗憾的遥远世界。在那里,他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还有老伴,一定等着急了吧!他加快脚步,迅速去往他们生前第一次相遇的小院……

那年初春,虽然还有些冷,但是天很晴,阳光很暖,满院子的大红喜字在微风中忽忽闪闪,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聚焦一对新人。只有他,一直盯着新娘身后的姑娘发呆。那一刻,站在新郎身后的他,热情且诚恳;躲在新娘身后的她,羞涩而娇艳。

突然,唢呐起,鞭炮响,众人哄笑着送新人出门,而跟在一对新人身后的他们,在一片喧闹中不约而同地望了彼此一眼,从此,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一垄漂亮的甜椒,是第一次长在白守田的小院里,却也是最后一次。但在另一个世界,它们还在继续生长,继续被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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