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和余欢、乐平二人正在祠堂内计较着如何处理那面寒冰玉牌,却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早被人偷听了去。如果说余欢和乐平猛听到祠堂外有人高声搭话心内十分震惊,那么商羽内心的惊骇程度,则要比他们两人还要更甚——自从练就了听声辨点的绝技后,商羽自忖三丈之内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这双耳朵。而现在祠堂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或衣袂声——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人必有极高的身法功夫,起行坐卧,不露痕迹。不然,他绝瞒不过自己的听觉。想到这里,商羽连忙回应到:“不知门外是何方高人?如果瞧得起我们兄弟三人,何不献身相见?”
话音未落,祠堂的木门已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开,兄弟三人正眼瞧去,才发现门外站立的不是一人,而是一老一少两个人。那老者须发皆白,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除了一张让人一眼看去便不寒而栗的脸庞,他的全身都藏在那件斗篷里。老者的那张脸简直太过怵目惊心,仿佛从地狱幽冥逃出的恶鬼一般,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老人的左眼眉梢贯穿至右耳根部,那刀疤就像爬在他脸上的一条蜈蚣,而缝合的针线,便恰如蜈蚣那密密麻麻的须脚。再看老人身后的少年,长得却是一副俊采星驰、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模样——眉若远山、目比凊泓、鼻似悬胆、唇胜丹朱;头顶束发金冠、脚蹬鹿皮小靴;身着一袭藏青华服、腰间斜插一柄弯刀。这一老一少,一丑一俊前后而立,惊得商羽兄弟三人呆立当场。
“鬼呀。”忽然,余欢发一声喊,抱头折身便要往祠堂的泥像后面躲。
那少年听见余欢这一声狼嚎,不由得眉峰一蹙,一声清斥:“鹿公。”
那老者闻声而动,身形暴涨,如一枝鸣镝般从商羽和乐平的身边闪过,电光火石间,余欢便被那老者从祠堂泥像后面掷了出来,结结实实摔倒在那少年的脚前。
“你说谁是鬼?”那少年一把把余欢从地上拽起,在商羽和乐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左右开弓连扇了余欢七、八个耳光。
“哎呦,哎呦,疼,我不是说你。”余欢根本躲不开那少年的耳光,只能大声求饶:“别打了,哎呦,我真不是说你。”
商羽和乐平眼见余欢被人欺负,不由分说便冲上前去想要帮手,谁知他们还未近得少年身前,便被身后的老者一手一个提在半空,然后狠狠地相互撞在一起。商羽和乐平忍不住发出两声惨叫,险些疼晕过去。
“放开我,有能耐你放我下来。”乐平输人不输阵,被人举在半空,犹自大喊大叫。
“前辈,前辈,我们知错了,您老发发慈悲,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马,我们给您磕头赔礼。”商羽可是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主儿,他可不想再触老者的霉头:“乐平,你给我闭嘴,还不给老人家赔礼道歉。”
“哎呦,哎呦,大哥,别打了,我错了,我没说你是鬼,我说我自己是鬼。”余欢的脸已经被少年打得红肿起老高,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可谁知,他这句话一说话,那少年非但没住手,反而打得愈发狠了:“谁你是大哥?你管谁叫大哥?”
“哎哟,英雄,好汉、祖宗,祖宗,别打了。”
“住口,不许对公主无礼。”老者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大喝。
公主?
余欢、商羽、乐平俱是一愣。眼前这翩翩少年,竟然是女扮男装的,而且,还是公主?
余欢这贼心未死,色心又起。一听打自己的是个公主,立刻就觉得脸上一点儿也不疼了——难怪刚才挨揍的时候,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一丝脂粉香气,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打晕了,鼻子失灵了呢。
“公主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这公主被余欢一阵大哥、英雄、好汉、祖宗乱叫,早就憋不住想笑了,这会儿又听余欢说出这种腌臜话来,再也忍不住了。她丢开余欢,脸上罩着的那一层寒霜也随即冰消雪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竟似一抹春风,吹得余欢、商羽、乐平三人俱是心头一荡——长这么大,他们三个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和一位姑娘接触过,更何况,这位姑娘,还是位公主。
“鹿公,放他们下来吧。”公主一摆手,示意老人把商羽和乐平从半空放了下来,“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公主止住了笑容,出声相问。
“我叫余欢,这是我大哥商羽,那是我三弟乐平。我们是从邯郸来的。”余欢抢着回答。
“我就说嘛,秦人绝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公主听余欢这么说,仿若自己早有先见之明般:“你们三个,可知罪?”
“罪?什么罪?”余欢装傻充楞。
“还敢狡辩。鹿公。”
“别,别,知罪,知罪。”余欢一看这公主又要打人,连忙回答:“公主,我们知罪了。”
“这还差不多。”公主说着,把手一扬:“还不交出来。”
余欢和乐平拿眼瞅向商羽,那寒冰玉牌,此刻正在商羽的身上。
“交什么?”商羽居然也开始装傻:“公主,你要我们交什么东西?”他并不想立刻把寒冰玉牌交出来,因为商羽此刻还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位公主,是否知晓余欢和乐平偷了什么东西。眼下六国已灭,能称为公主的人,毫无疑问乃是大秦王室,身上的这面玉牌又是从王宫里出来的,如果就这样交出去,弄不好他们兄弟三人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还敢装蒜?”公主听商羽这么说,不由杏眼圆睁、蛾眉倒竖:“再不把寒冰玉牌交出来,我把你们三个现在就杀了。”
听见公主这么说,商羽明白人家早就知道余欢和乐平偷的是什么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老老实实把那面玉牌从怀里掏出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原来这东西,叫寒冰玉牌。
那名叫鹿公的老者从商羽掌中接过寒冰玉牌,脸色一凛,立刻就把玉牌递给了公主:“公主,果然是寒冰玉牌。”
公主讶然:“我在门外听他们说这玉牌寒意沁骨,起初还在纳闷难道除了这块寒冰玉牌之外,还有别的一块玉牌,却没想到竟然真是祖父的这一块。”
“公主运筹帷幄,一举擒获三名匪盗,真乃我大秦万民之幸。”
“鹿公,你又拿我取笑。”公主一跺脚,立刻显出女儿的娇羞之态来:“他们哪里是什么匪盗,不过是三个小毛贼罢了,还大秦万民之幸。咱们大秦的万民之幸,只在祖父一人身上。”
是,公主教训的是,老朽失言了。”那鹿公听公主这么说,连忙躬身抱拳:“敢问公主,这三人如何处理?”
“不急,待我先审审。”公主一摆手,那鹿公闪在一边退下。
“你们三个,可知这玉牌是何人所佩?”
商羽兄弟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摇摇头,表示不知。
“哼,若不是我刚好撞见你们当街偷抢,我险些以为你们三人有何过人本领,竟能从皇祖父身上盗出这寒冰玉牌。”
“皇祖父?”
“你们三个,还不跪下,参见解忧公主?公主乃我大秦始皇帝的长孙女。”
“啊?”商羽三人闻听得鹿公这么说,好似被雷击一般——始皇帝?就是灭六国、统华夏的那个秦国嬴政?眼前的这位少女,竟然是他的长孙女?商羽三人从小到大,哪里见过王公贵胄?更不消说,能和人人谈虎色变的始皇帝的长孙女如此对面而立。刹那间,这三人俱是膝盖一软,不由自主都跪了下来。
“贱民商羽、余欢、乐平,参见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你们三个,起来说话。”
“是。”三人从地上爬起来,此刻再没有先前的泼皮无赖相,一个个噤若寒蝉,手足无措。
“你们三人,可知罪?”
“知罪,知罪。”三人把脑袋点得如小鸡啄食一般。
“那,你们说,该怎么罚你们?”
“这——”余欢和乐平不知怎么回答。
“公主说怎么罚我们,就怎么罚我们。”商羽连忙应声。
解忧公主想了想,心说却不知那人是如何得到皇祖父的寒冰玉牌的,瞅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难不成是皇祖父把这玉牌赏赐给了他?果然是这样,他丢了这玉牌,便是死罪。想到这里,她回身问到:“鹿公,那丢牌之人的身份,可探查清楚了?”
鹿公回答:“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现在已经有回信了。”
“先把这三人带回宫吧,等弄明白了事情经过,再做计较。”
“诺。”鹿公回答。
“你们三个听着,”解忧公主转头对商羽三人说:“现在暂且把你们的脑袋寄下,老老实实跟本公主回去,一切听候皇祖父发落,明白了吗?不要妄想逃跑,你们若不服,大可一试。”
商羽三人哪里还有逃跑的念头,连忙回到:“我等不敢,一切听凭公主发落。”
话虽然这么说,但商羽三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去,必然是身首异处,魂归地府的下场了。
余欢和乐平此刻心里懊悔极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因为偷了这样一面玉牌,最终不但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还连累了商羽——他并未参与此次偷盗,却也要一起跟着掉脑袋。
“羽哥,对不住,连累你了。”余欢和乐平说到。
商羽心里也是十分悔恨,早知如此,当初宁可饿死在邯郸,也不到咸阳做什么发财美梦。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商羽听余欢和乐平跟他道歉,心里反倒生出了万丈豪情——既然此去必是有死无生,何不大度豁达些,如果因为贪生怕死而卑躬屈膝,反倒让人瞧不起:“余欢,乐平,别他娘像个怂包一样。大丈夫敢作敢当,怕什么?十八年后,咱们销金窟再见!”
死到临头,商羽居然还想着销金窟,这让余欢和乐平不由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十八年后,欢颜都变黄脸婆啦。”
商羽听完,哀嚎一声:“哎,咱们命咋这么苦呢?到死也不知道欢颜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