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有张柔软的壳》之三
(3)所有的兵荒马乱从那一天开始
运动会结束了,晓晓与老W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某种缓和。
尽管他们依然谁也不跟谁说话。
可是,彼此之间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紧张戒备。
那一天,老W没有来上课。
那一天,晓晓过得极为空白。
她一天没离开教室,甚至连厕所都没有去,她害怕他来了,自己却不在。
虽然心里嘲笑了自己的这份执着毫无意义,但就是不肯移动半步。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前面的座位一直是空荡荡的。
同学们陆续往外走时,晓晓叫住了班长老驴(因有一张长脸而得名)。
故作轻松地问他:“老W……今天,怎么没来?”
尽管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但还是紧张了。
老驴迅速地摇摇头。
晓晓走出很远了,他才在后面喊:“林晓晓,应该我问你老W今天怎么没来吧?”
晓晓没有回头,心里有了一万个弄死老驴的想法。
但以她对他的了解,最好是什么都别说,赶紧消失。
第二天早晨晓晓起得很早。
出门前,听妈妈对爸爸感叹:“晓晓最近稳重了不少,上学也不用催促了。姑娘懂事了!”
走进教室时,晓晓故意不往老W的座位上看,但她还是欣喜地用余光知道,他来了。
她悬着的心瞬间安稳。
落座后,她在书桌里发现了一串山梨干,皱皱的。
晓晓第一直觉就是老W送给她的,可是,又有些不敢相信。
但她是那样一个不愿意往心里放事的人,又实在受不了梨干的诱惑。
于是,大声地问:“是谁做好事不留名,送给我的梨干啊?”
静悄悄的教室就像一个等待引爆的炸弹,大家终于找到了兴奋的借口,纷纷假装来帮晓晓查找“雷锋”,一边来哄抢她的山梨干。
眼看着晓晓就要成为被打劫的对象了,老W终于挺身而出:“我放错了,我以为你这儿是孙丹的座位。”
说完,不由分说地从晓晓手里抢过梨干,将那一串的焦黄诱人交给了嘴巴张成O型的孙丹。
老实本分的孙丹想要拒绝,但被晓晓生生地拽住了。
以晓晓这几个月来对老W的了解,如果孙丹拒绝,不给他这个台阶下,他一定会将梨干丢进垃圾筒。
不管怎么样,梨干是无罪的,更何况一看就好吃的面相。
那天,不管上课还是下课,晓晓就那样带着孙丹,没心没肺地吃着梨干。
直到下午三点的自习课,她开始觉得胃不舒服,最后疼到满头大汗,不得不蹲下身去。
后来,干脆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老W的背上。
晓晓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往梨干里放砒霜了吧?”
老W这一次没有对她严厉:“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马上就到校医室了。”
那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不容反驳,重要的是,那语气之中饱含的心疼令晓晓无比受用——原来,你也有软肋啊。
晓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狼了。
她说:“以后,我就叫你老狼吧。”
彼时,那个唱《同桌的你》的老狼还不是名人,晓晓就已经开始叫老W老狼了。
老W答应得很痛快:“行,那我管你叫老婆,这样才般配。”
晓晓的脸红了。
老W看到了,居然不管不顾地说:“你脸红什么?这不早晚的事嘛。而且,我不介意你这么早就占了我的便宜。”
晓晓语塞。
好在校医室到了,校医给晓晓开了些缓解胃痉挛的药,让她请假出去走走消消食。
晓晓至今也没有弄明白,班主任王老师对她和老W的小情愫,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他居然给老W假,让他送晓晓回家。
她希望他送,却又觉得跟他在一起有压力。
于是,只能朝着家的方向走着。
脑子一直在飞快的旋转,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
“昨天,我爸妈离婚了。”老W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别处,脸上没有悲喜,仿佛在说今天早晨他吃了茶叶蛋一样。
可是,这件事,在晓晓看来,那就是天塌下来一般。
她生于一个父母至今还未红过一次脸的家庭。
“我爸一个人走了,我想去送送他,可是,我妈说:你要是送他,你就跟他走。”
这时,晓晓已经想哭了,她还原着假如爸爸妈妈让她在爸妈间做出选择的情景。
老W点燃了一只烟。
晓晓从来不知道,原来烟也是有情绪的。
老W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可是,那烟雾的形状透露了他的内心。
它们缓慢而艰难地上升着,若有若无地。既想安慰他,又想逃离一份悲伤般地迟缓。
是它们的矛盾疼痛了晓晓的内心,她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老W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很用力地把烟雾们吹走了,眼睛看着别处。
用局外人的语气说:“其实,我爸走了也好,不必随时被她拿过来就骂。家里,终于安静了。”
老W将烟头弹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晓晓的情绪也随着它做着抛物线运动。
但最后还是回到了最低点,她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她从来就不知道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跟他交流,尽管她在所有其他同学面前都伶牙俐齿。
不知道该说什么让晓晓觉得自己很笨,仿佛对不起他一般。
于是,她开始用脚去踢路上的石子,似乎乐此不疲地玩着。
因为她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这个动作让老W松驰了下来,他有些不屑,又有些宠溺着这个小举动。
不管怎样,晓晓喜欢被一个酷酷的男生如此暗笑,她也希望这样的傻会换来他短暂的遗忘不快。
走着走着,就快到晓晓家楼下了。
晓晓的心里有些如释重负,跟他在一起,她总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我到家了。”晓晓冲老W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滚吧。”
晓晓头也不回去往家里走去,在心里暗自发誓:再理他就让自己长满脸的青春痘。
他又在吹口哨了——《莫斯科效外的晚上》。
跟他的人一样,阴阳怪气。
晓晓不禁叹了口气——非和睦家庭出来的孩子大概都这样吧?
想到这儿,心里平衡了许多。
可是,那天,家里的气氛极为紧张。
不是因为有男孩送晓晓回家,而是在上海读大学的哥哥回来了,重要的是,他死活不肯再读书了。
他高中时谈了场恋爱,女孩叫李苗苗,是曾经知名的校花。
高中毕业后,哥哥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李苗苗则进入县城的高职技校进修。
痴情的哥哥不能忍受与她的分离,也不能忍受女孩身边人对她的追逐——同与她在一起相比,大学毫无吸引力。
可想而知,这件事情对于爸爸妈妈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任凭他们软硬兼施,可是,哥哥都不肯回学校了。
退学手续,他完整地拿在手里,犹如拿着一纸爱的战书。
晓晓回到家里时,哥哥已经被爸爸关在了房间里。
爸爸买了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把哥哥送回学校去。
而妈妈,去了那个女孩家里。
爸爸给晓晓煮了一碗方便面,让她进房间去学习。
那时候,方便面只叫华丰。
晓晓试图把面条拨一半偷偷给哥哥送去,可是,爸爸用晓晓从未见过的严厉眼神阻止了她。
很晚了,妈妈才回来。
眼睛红红的,坐在沙发上。
晓晓倒了一杯热水给妈妈,水还未喝,妈妈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走进卧室,哭着说:“老林,你知道你儿子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吗?她在技校上学。冬儿(晓晓哥哥的小名)上学后,把她托付给同学罗浩。然后,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好了,早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对于冬儿的退学,人家只说了一句话: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还有她的妈妈,很尖酸刻薄地说,这位家长,请你最好回家好好教育你的儿子,不要动不动就对别人家的孩子兴师问罪。你这样冒失地找上门来,很有损我们女儿的名声。我们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啊!”
“老林,我自诩不是一个封建家长,我也不反对儿子谈恋爱,可是,我从来没有教过他怎么去判断别人。一想到儿子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动心动肺,我真的真的,特别委屈,特别心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说这件事情。这一路,我都在反省,我们从小就教孩子诚实善良,可是,我今天才意识到,他们这样到社会上去,是要吃亏的啊。”
妈妈哭得很伤心,是一个母亲为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感到的无助与难过,还有自尊受伤的无处发泄。
爸爸没有劝妈妈,只是在妈妈的哭声渐渐停止时,说:“老李啊,有些事情是教不了的。总要他自己摔了跟头才能真正明白。孩子本性纯良这一定是没有错的。去跟儿子实话实说吧,这是他必须承受的痛苦,对成长,不算是什么坏事。”
家里水深火热,爸爸妈妈暂时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解决哥哥的问题之上。
于是,晓晓偷偷地溜了出去,去了职专,见到了那个叫李苗苗的女孩。
她真的很漂亮,但她是那种很会利用自己姿色的女孩。
得天独厚的外表令她比别的女孩子都要成熟,尤其是她看人的目光,从来都是迂回的,是斜角四十五度射出的。
晓晓觉得,跟她对话时,她人在自己的面前,可是眼波却流淌得四面八方。
直觉告诉晓晓,哥哥的眼光的确有些问题。
但15岁的晓晓不愿意去责备哥哥,因为爱情这东西本身就你没什么道理可言,不是一加一必须等于二的,就像自己喜欢……
晓晓及时地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令她不能接受的,是罗浩的横刀夺爱,以及李苗苗的水性扬花。
晓晓能想到的报复方式就是对李苗苗说:“你一定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然后去找罗浩,对他说:“你让我觉得特别恶心。”
从职专回高中的路上,晓晓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道,为被关了“禁闭”的哥哥,为了自己只能说上那样两句毫无杀伤力的话。
晓晓不想回家,于是,回了学校上晚自习。
晓晓是一个不会隐藏心事的人,她的沉默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因为,教室里那天意外地安静了许多。
倘若平时,林晓晓一定会搞出点花样,给枯燥的课堂带来一点小意外和小骚乱。
那天,连班主任老师有事没事都朝她这里望望,投来一抹不可思议的眼神。
晓晓一直有一个习惯,心情不好时,就会在本子上胡写乱画,那天也一样。
她把整整一本信纸画得就剩下一页时,有人轻轻地拿走了那狼狈不堪的本子,给她换了一本新的,信纸上方印着某某棉织厂。
没有抬头,晓晓也知道是老W给她的。
因为,大概半个月前,同班同学李雪就告诉晓晓:“我妈跟老W妈是一个工厂的。他妈妈的厉害是出了名的。”
其实,晓晓这个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家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可以用世界上最有气势、最恶毒的话,把李苗苗和罗浩骂进地缝里。。
晓晓没有抬头看老W,只是继续在本子上恶狠狠地画着。
同哥哥的壮举相比,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太平庸了。
不管怎么样,哥哥为爱放弃一切的表现,深度影响着晓晓。
可是,接下来,老W终于让晓晓明白了能够平庸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可是,遇到他了,她也就很难再拥有那曾经的平静。
所有的兵荒马乱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