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有张柔软的壳》之四

（4）风不停，树不止，少年野蛮生长

“谁叫林晓晓？”

第二日晚自习刚开始不到十分钟，教室的门突然被踹开，老W的妈妈冲了进来。

晓晓非常诚实地站了出来，然后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遭到了一顿大号钢珠砸钢板的狂轰滥炸。

直到老师把W妈拉出教室，晓晓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整整十分钟，W妈一直动用各种非文明用语，却一点也没道出事件的主旨。

用晓晓后来的总结就是，骂得形散神散，既无逻辑，也没重点。

林晓晓傻傻地站在那里，四顾茫然。

隋昕走了过来，试图让她坐下，可是晓晓不肯坐。

于是，隋昕迎着全班那些各种含义俱存的目光说：“都他妈别看了，一个个嘴张得跟河马似的。”

晓晓的眼泪是在这个时候流下来的。

她这时才注意到，老W的座位是空的，方松也不在。

她走出教室，尽管不知道该去哪里，可是，就是不能再待在教室里了。

隋昕一直陪着她，在宿舍楼的拐角处，一个很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地方。

晓晓伏在隋昕的肩膀上，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能抓住的，就是这份患难的友情了。

“晓晓，以后别跟老W在一起了。你们，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记住了吗？”隋昕的语气之中，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心底，其实是羡慕晓晓的，她聪明活泼善良，她不希望有一个男生占去属于她们的友情，她也不希望晓晓爱上一个跟自己反差那么大的人。

老W算什么呢？除了还算高还算酷之外，真的一无是处。

隋昕跟晓晓说这些话的时候，晓晓的心理终于获得了某种平衡——对，这是一个不可以，重要的是，不值得喜欢的人。

这样想，仿佛轻松了许多，仿佛是自己主动甩了别人，总是好的。

重回教室，晓晓又恢复了那招牌式的傻笑：“不好意思，刚才让大家受惊和见世面了。”

教室里，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晓晓觉得好温暖，因为大家的健忘和配合。

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与思维，她觉得，有种重回人间的小幸福。

但这幸福维持得特别短暂。

事实上，班主任王老师并没能阻止温妈将事态进一步扩大，W妈很容易就摸到了晓晓家里，把林爸林妈骂得晕头转向。

原来，那天下午放学时，老W带着方松和苏科去了职专，把晓晓本子上的那两个人——李苗苗、罗浩不由分说地打了。

县城太小，从南走到北需要四十分钟，从西走到东半个小时。

稍微如李苗苗与罗浩这样的风流人物的风吹草动，在圈内早已经是尽人皆知。

对于那时青春的学生们来说，你可以不知道校长是谁，但你若不知道李苗苗，那无疑是非常落伍的一件事情。

事实上，李苗苗与罗浩的所谓绯闻丰富着他们单调的青春。

而年轻的冲动总是很容易一触即发，有机会挑战校园名人，对于方松和老W及他的小伙伴们来说，是一件令他们十分兴奋的事情。

更何况，这一次，他们有了那么正当而正义的理由，发泄他们旺盛的愤怒。

当然，最后，他们还是吃亏了。

职专的学生本来对于高中的这些所谓天之骄子们是又妒又恨，所以，对于这三个男孩的主动入侵采取了联合作战的方式。

那是晚饭时间，据说，饭盒像子弹一样飞，大米饭和白菜汤漫天，场面极为壮观。

恰好W妈那天去水果批发市场买东西，目睹了这场本来让她很想好好看热闹的激战。

当然，在认清了挨打的对象是自己的儿子之后，W妈将那些职专的学生骂散了。

至于她回到家里后，是怎么骂老W的，即使他永远没说过，其实也可以想象。

晓晓只希望老W会对这种骂已经习惯，要是可以像听流行歌曲那样享受，就更好了。

一向温文的林家硝烟四起，儿子的事情还没有搞定，姑娘又闹出如此大的“丑闻。”

用温W的话说：“看看你们生出的两个好孩子，一个为了狐狸精连大学都不上了。一个勾引男生替她打架。就你们这样还教育别人家的孩子，我要是学生家长，就上教育局告你们去。对啊，我就是学生家长，我明天就去教育局静坐去。”

这是晓晓一家从没经历过的混乱。

妈妈把目光投在刚刚放学的晓晓身上。

晓晓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目光——比伤心、绝望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个级别的幽怨。

晓晓后来才能够理解，父母一辈子的自尊就那样被W妈摧枯拉朽了。

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斗争经验，可是，他们的孩子却把他们拖进了这样的战场，而在这样的战场上，他们手无寸铁。

如果说儿子已经上大学了，正常谈场恋爱他们还能接受的话，那么，那个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小不点儿的女儿也情窦早开，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那一刻，林爸林妈腹背受敌。

拖走W妈的，是老W。

晓晓清楚地看到他手上和脸上的伤，但这一次，他抵死要将母亲拖走。

W妈的每一个耳光在老W的脸上作响时，都会有一种钝疼在晓晓的心坎里炸开。

她必须承认不管自己在同学眼里是多么地不把外号“小鬼子”这样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放在眼里，多么的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她的胆子特别小，对于真正的暴力没有什么见识。

是他，让她人生中第一次了解了心疼的感觉——那种宁愿是我的心疼。

就在老W终于将妈妈拖走时，晓晓几乎是跌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的。

她的颤抖撼动了妈妈的愤怒，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只是个孩子，她根本就是被卷进这场混乱的。

如果一定要有男孩对自己的女儿自作多情，那女儿何辜？

“好了，不怕了，有妈妈在。不怕了，晓晓。”

爸爸把哥哥放了出来，想用自己的方式止住晓晓的号啕。

晓晓终于止住了哭声。

哥哥开始收拾着回上海的行李，晓晓读得懂哥哥内心的悲伤。

晓晓站在他身边，有几分恋恋不舍。

哥哥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晓晓的眼泪又下来了：“哥，你怎么能跟我说这个呢？”

哥哥摸了摸晓晓的头发说：“傻丫头，帮我把这个三个字让爸爸妈妈看见。”

晓晓飞快地去了。

爸爸妈妈看了看那三个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知道不用再说什么了。

还是晓晓打破了家里这可怕的沉默，说：“坦白地讲，你们儿子的字写得挺辱没家风的，好在，认错的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

不管怎么样，混乱过后，事情还是解决了。

林爸林妈在烦恼过后，也这样安慰自己，孩子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真空里，让他们看到生活的另一面，接触到另外一种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永远不知道，也就在那个他们认为树会静、风也会止的夜晚，有些事情他们永不知情地发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