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看着空荡荡的囚室,他愧疚万分、无言以对。
“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走吧。”
他怅然若失,踟蹰难行。
“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你竟然放走了麒麟营的要犯黑狼翟践,唉!”
“她是谁?”想起她,他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问道。
“她就是黑狼翟践的女人——白狐朱华。枉你这些年阅遍江湖事,却连雌雄大盗都没认出来,真是纸上谈兵,纸上谈兵啊!”
“我……”他想辩解,却欲言又止。纸上谈兵,难道自己不是吗?一点小小的诱惑都经受不了,为了她放弃了理智,尽管早先也从种种迹象中看出了她有问题,却怀着乐观和期待,妄想和她在一起……
“请公子海涵。表哥还在你们多闻司的狱中。他不平安,我不敢把儿女私情挂在心上。”记忆中,她无助又坚定的话语像一阵风吹透了他火热的心。
“我真荒唐。”他对自己失望透顶。
“去!莫耽在这里!从哪来到哪去。今日多闻司再无你的名字!”
他失神地望着虚空,缓缓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又起身离开。
“下次,不要轻易相信女人……”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不,这不是原话。”他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下次,不要再栽在女人手里……”
“也不是这句。”
“红颜祸——”
“不!不是!”
“别忘了你要做的事,秋螟还在等你回去。”
“不……”
“第五天晚上如果我还看不到你回来。我就在月光下自我了结。”秋螟无助又坚定的话语像一阵风。
“秋螟……”
秋螟的面容变成了黑暗而空荡的囚室。
“别相信。”
“别相信谁!”他挣扎道。
“她!”
青蟓猛地睁开眼。光蝎正从上方与他对视。
“别相信她。”梦中的声音还在回荡。
青蟓侧头,看出这里是光蝎的闺房,而他自己正躺在光蝎的床上。
“你差点就死了。”光蝎道。
“是你放我下来的?”青蟓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臂,忽悬而上的心安安稳稳沉了下来。
光蝎没有回答他,淡淡说道:“他既已答应把你给我,就不该那样对你。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吗?”
“你关心我的方式还真是独特。”青蟓强笑道。
“喝水吗?”光蝎从一旁的凳上端过瓷碗对青蟓道。
青蟓舔了舔完全干掉的嘴唇,点了点头。他从光蝎手中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光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怕我的东西有毒吗?”
“你若想杀我,别把我从那树上解下来便是,何必要把我带到这里再毒死呢。”
“我要是有这种怪毛病,也说不定呀。”
“那我宁愿在这里被你毒死。”
光蝎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起身冷冷道,“他说今天的晚宴非常重要,我们都必须去。你走得了路吗?”
青蟓动了动腿,点了点头。
“既然没事,就跟我走吧。”光蝎说着,转身走阶梯。
青蟓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才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身上竟盖着光蝎的薄被,心中顿生暖意。
“……我一点点把她抚养成人,在她三岁时,就抓活的兔子给她玩耍,后来给她抓猫、抓狗、抓羊,任何动物在她手里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当她明白自己是不同于常人的猛兽以后,我就开始给她抓活人,逼着她用毒去杀人……”肥蛆的话回响在青蟓耳边。使青蟓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善良、孤独、乖张、无助的小女孩儿。
“别相信她。”梦中的声音再次回荡。
“你还愣什么?”光蝎转身不耐烦道。
青蟓晃过神,起身跟在了光蝎后面。
外面已经是黑夜。宅院里零星地挂着几个灯笼,勉强能让人看清地上。灯火最亮的地方是主厅。食物的香味和丝竹管弦弄出的乐曲从那边飘过来。
“有贵客到访。”青蟓道。
“你是怎么推断的?”光蝎问道。
“菜肴的味道里满是油腥和辣味,这音乐也不像是他喜欢的调调。若不是贵客,他这么骄矜的人,岂会随意更改自己的习惯?”
“你猜对了。今天来的人是虫穴的上家。”
“上家?”青蟓疑惑道,“虫穴不是一直都是独立的组织吗?”
“现在不是了。”
两人走到主厅,推门进入。
餐桌旁,除了坐在正中间的人以外,其他还都是老面孔。肥蛆、小禾、张大林还有几个肥蛆的亲随。
那人见光蝎和青蟓进来,不闻不问,只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
青蟓和光蝎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但见那人年纪轻轻,着一身素白,简朴中尽显贵气,眉宇间英气勃发,只是神情过于倨傲,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没规没矩的。”肥蛆不像平时大声,压低嗓门怨声对光蝎和青蟓道,“还不赶快就坐!”
“这两位是?”那年轻人问肥蛆。
“哦,容我介绍。”肥蛆转向他,和颜悦色道,“女的是我的妹妹——光蝎。男的是我新收养的狗儿。”
这时,光蝎和青蟓正要就坐,那年轻人却看着青蟓说道:“既然是狗,就不能和我们人在一张桌上吃饭,你说呢?”
“嗨嗨嗨,是是是。”肥蛆讪笑着,转脸一变,对青蟓嚷道:“没听见使者的话吗?端着碗到门口吃去!”
青蟓一声不吭,端着碗走到门口。
张大林在一边看着他冷笑。
“你笑个屁,差点忘了你这条狗!你也过去!”肥蛆又对张大林嚷道。
张大林脸上一阵红一阵紫,犹豫了片刻,也端碗起身。
“唉,你就免了。好歹你也曾是我们的人。”那年轻人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按住了张大林。
“哼,使者这一杯酒端得快要洒了。”光蝎讥讽道。
“妹妹!”肥蛆板起脸用责备的语气唤道。
“她说的不错,是快要洒了。”年轻人说着一抖手,酒全都洒在了桌上。他也不顾,就举着空杯子把手伸向光蝎,“恳请美人为我倒酒。”
“这……这可使不得……”肥蛆对年轻人道。
“为何使不得?”
“嘿嘿……我妹妹,她……她有毒。”
“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毒死我。”年轻人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光蝎的瞳孔,说道。
光蝎也盯着他,目不转睛。她提起酒壶将他的杯子倒满。一抹黑色在杯中一闪而逝。
“请使者喝酒。”光蝎不卑不亢道。
肥蛆欲加阻拦,年轻人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他稳稳端着酒杯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被光蝎施了毒的酒,眼睁睁看着他将酒端到胸前,又看着他突然用双手把酒递向肥蛆一旁的小禾。
“我不胜酒力,恳请夫人代劳。”年轻人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的举动使除了青蟓之外的在场者无不愕然。
肥蛆看看年轻人,又看看年轻人杯中的酒,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小禾看看肥蛆的脸色,又看看年轻人郑重的目光,紧咬着唇也说不出话。光蝎、张大林也诧异地看着年轻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年轻人泰然自若、环视周围,看到所有人中,只有青蟓面无表情,便又细细打量了他几遍,才转过脸对肥蛆道:“尊夫人若识得大体,就该替我喝了这一杯。你说是不是?”
肥蛆面露难色,回应道:“遵从使者的话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本分,只是贱内向来滴酒不沾,还请使者另择他人。”肥蛆说着目光斜向桌上的一名亲随。那亲随急忙勾下了头。
年轻人摇头道:“我这杯酒,非得要她喝不可。”他拍拍肥蛆的肩继续道,“我这个使者今晚前来虽然有些唐突,但没想到你们虫穴竟是这样不懂规矩。”
“属下知罪!”肥蛆汗颜低头。
“我本以为今晚你们心、腹、手、眼、耳、口、刺七人至少要来六个,却没想到在场的只有你和光蝎。”
“还有青蟓,他也来了。”肥蛆慌忙指着青蟓道。
“他不是你的狗吗?”年轻人厉声发问。
肥蛆身体一缩,直眼露舌、缄口不言。
年轻人又继续道:“没来的人就是不懂规矩,我且问你,这不懂规矩的,是不是该罚一杯?”
“是!是!是!”肥蛆接连点头。
“我听说尊夫人与虫穴之耳秋螟颇有交情,让她代罚……呵呵,难道不应该吗?”
肥蛆恍然抬头,脸色一变,怒目圆睁着瞪向小禾,恶狠狠道:“应该,自然应该。”
小禾神色惊慌,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乞声道:“老爷,奴奴……奴奴不知啊!”
“不知?你若不知,怎么不问问他知不知。”年轻人说完,向门的方向唤道:“来呐!”
一人推门而入。这人一进来,先是用嘲弄的眼神盯着青蟓。
青蟓被这人一盯也慌了神,因为这人正是和他一起在树上吊了将近一天的尸体。青蟓看看肥蛆,肥蛆的惊讶程度不次于他;青蟓又把目光转向张大林,张大林则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丝毫没有刚才那般装出来的窘惑。
“死八哥,学学他俩都说了些什么。”年轻人对“尸体”命令道。
“尸体”对年轻人一揖,清清嗓子,便开了口。
“住口!从一个火坑掉到另一个火坑,对我来说有区别吗!杜闻涛不行,他也只是打我。肥蛆更不行,却让张大林那条龌龊的癞皮狗代行其事!”
……
“你又不曾和光蝎较量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和她没有较量过?她是和肥蛆一起来的,自搬进来以后就未曾出过大门。”
“正是没见过她的手段,所以我才会害怕。”
“我不信。你一定是想靠近观察,等找到他们的弱点以后,像干掉杜闻涛那样干掉光蝎。对吗?”
……
“那是肥蛆要我来试探你,他这人生性多疑,早先派了张大林来探你口风,现在又用我试你的忠诚。”
“那你刚才说的金库……”
“肥蛆安排我这样说的。你若见到他,直管理直气壮地把我供出来就好。”
“多谢指点。”
“别忘了你要做的事,秋螟还在等你回去。”
……
这个被年轻人唤作死八哥的人,一句不漏地说出了青蟓和小禾的全部对话,不但语气一样,声音也忽男忽女,仿佛两人站在这里又重新对话了一次。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问小禾道。
小禾泄气道:“我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就干了这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