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还飘着雨,回来下面吃,刚撒筷子,妈妈就打来电话,语气兴奋——“丫头,给你包几个青菜馒头留着好不?”“好啊,少包点,摆不住的。”我爱吃青菜肉馅儿的,可是这种馒头不经放,过不久青菜就黄不拉几的,营养没了不说,看着也没食欲。对了,有必要说一下,我所说的馒头就是南方说的包子,这里管菜馅儿的叫菜包,肉馅儿的叫肉包,我们那儿管菜馅儿的叫馒头,肉馅儿的才叫包子,这么多年,我也还是习惯这么个叫法。
做馒头是年节里的头等大事,我年年都盼着,小时候是为了吃,年纪越大越不见得如此,似乎是一个仪式,一种象征,做了馒头,才叫过年。前几年兴起到街上加工馒头的风潮,大伙儿都嫌自己在家做太麻烦,于是乎,买了面粉,调好馅儿,往街上馒头铺子一丢,随他去吧,自有人做得妥妥当当等你来拿,你只需排队等着你们家蒸好你再装袋拖回家就成。我们家也有几年这么做的,我也去等过馒头,可坐在那儿傻愣愣的,总是觉得一阵阵苍凉、难过。师父手很快,几秒钟就出一个馒头,不像一家子自己在家做,慢慢悠悠地,说不定还变着花样包出各色形状来。待上锅蒸时,铺子外头架着恨不得两层楼高的笼屉,各家记着,几层到几层是张家的,几层到几层是李家的,时间到了,师父得搭着梯子上去取笼屉。也不像在自己家,一锅垒个三四层四五层就差不多了,火候还得专人看着,这可是个技术活儿,时间也得掐准,大约四十分钟一锅。总之,加工馒头只是图个口腹之欲,完全没了年节该有的氛围和那人情味儿。经我劝说,加之我的父母也是颇“守旧”之人,终于,我们家放弃了这条高效便捷之路,选择了麻烦千百倍的自力更生之途。
做馒头,和面很关键,那得前一晚半夜就得开始和,应是算好发酵所需时间,连上做馒头的钟点,不然发酵时长不够,面不够劲;发酵太久,面发酸,精准活儿。和面还得手劲儿大的,因为一则量大,二则劲儿不给足了,面不劲道。量特多的时候,手不顶用了,那可得上脚了(自然脚劲也得大,我就不成,这也就是为什么和面通常是男人的事儿),当然不是光脚上去,都是文明人么。事先备好干净的长筒靴,直接站到面上踩,声音“吱咕吱咕”,小时候我撑得住没睡时,总要蹲在旁边听,感觉里面住了只小青蛙。和好的面得捂着,乡下人家通常是装在麻袋里头,捂到灶脚下,灶脚下一般堆着稻草,那里暖和,上头还得盖几层棉被。
第二天,倒出发酵好的面,颜色偏黄,这是我们那儿说的“老酵馒头”——街上加工好的或者卖的都是雪白雪白的,你就吃不出这香味儿和口感来。刚倒出来,淡淡的酒香就飘散开来,大团的面乖乖躺在桌上,真跟喝醉了一样,摸一摸,还是暖暖的,指头一揿一个坑,还会慢慢恢复,有弹性的。拿刀一切,呵!好多气孔!这才是好面!馒头皮肯定劲道!
和面是男人的事儿,做馒头可就轮到女人了,当然,男人也做的,一家人两家人围在一起,先帮你家做,再给我家做,其乐融融。隔壁阿姨做馒头又快又好,面团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转圈,转着转着就薄了,要想包得好,面皮得捏得中间厚,周边薄。接着把它放在左手虎口处,揉好的馅儿团往中间一搁,关键步骤来了,右手拇指轻轻摁着馅儿,其他四指在面皮下拖着,左手食指和拇指圈住,微微用力,转着圈儿把皮子轻轻往上封,封好口,再把封口处朝下放在桌子上,把底部搓平,完成!阿姨那手法行云流水,我包一个,她能包两个半。我妈么,越来越长进了,哈哈!这边包着,那边码齐了在笼屉里,上锅蒸!小厨房里热气腾腾,白色烟雾在屋顶缭绕,底下有说有笑,去年,叔叔还拿来了他那旧收音机意图放歌听,结果被嫌弃噪音,还不如自己开唱。
最喜欢馒头刚出笼时,呼啦一下,倒在外头铺好的竹帘上,热气直挺。因要快速把它们分开散热,于是摸一下耳朵或者沾一下水拨一个馒头。刚出锅的馒头最新鲜,最好吃,顾不得烫嘴,用两手指头拈起一个就咬,手里来回倒腾,嘴巴里也左右倒腾——太烫了!小小一口皮子下去,热乎的馅儿便露出来,热气逮着时候窜出来,扑面而来,要么和这萝卜丝肉馅儿的咸香,要么是豆沙馅儿的甜香(也有马齿苋馅儿的,不过因为马齿苋越来越难找,量少,做的人家不多),弄得人一边吃还一边流口水。我这么大了,还是爱抢吃刚出笼的馒头。小时候干过一档子傻事儿,一笼馒头刚摊开,我就一个人在外面挨个儿把所有的馒头都咬了一口扔着,被好一通臭骂。或许因为知道那时候最好吃,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标属领地,宣誓主权吧。
去年馒头刚出锅时,稀稀落落飘起雪来,雪花还没沾到馒头,就在半空中化了。
2017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