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挺自私的,经常为了满足自己而不辞辛苦。
比如,蒸馒头。
市场上的馒头个儿越来越小,面越来越暄,口感越来越差。有一次我蒸菜,剩了几块干馒头,打算在水里泡透,挤干水分掺到面粉里。谁知放水里一泡,手心里一握,居然是黏糊糊的一团,好像生面团子,根本没揉过,团吧团吧就上锅了,咦,贼恶心了,更别说各种添加剂了。
真正好吃的馒头,是自家的小麦,淘洗,晾七八成干,一点点地扒捡去混在里面的小石子或者某些植物的种子,然后带到小磨坊。磨三遍,面最白,一般四五遍,出粉率最高。这样的面粉,裸呈着最原始的面貌,蒸出的馒头劲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闻一下,全是阳光的灿烂。
我们老家有一道美食叫“蜜汁馍”,就必须用自己家蒸的馒头做。去了皮,切成一寸见方的方块,浸泡在清水里。等每个气孔里都浸透了,拿出来,放篦子上沥干水分,油炸。待色泽金黄色捞出,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红糖水里一过,装盘,趁热吃。金灿灿的,外焦里嫩,咬开一兜甜水,又香又甜。一般是只有家里办喜事时候才有的甜品,恰到火候不容易,很考验厨师的功底。
记得在师范上学时,逢周末,总会有几个同学带馒头回学校。那个时候的女孩子都很懂事,知道节省,我们班绝大多数家境很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官二代富二代,也经常从家里带吃食,和大家一块分享,一点没有飞扬跋扈的感觉。不去食堂的时候,就吃自己带来的馒头。家里做的馒头个儿大,几个人分着吃。凉馒头,一边咬,一边掉馍花儿。就着自己家酿的酱豆,不小心还噎着,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所以,我就特别怀念那个咬一口就掉馍花的馒头。我再也不要吃人家卖的,像生面团一样的馒头。只要有时间有条件,我一定会自己动手做馒头。
时间肯定要是假期,条件肯定是有适合面粉发酵的温度,那么最恰当不过是暑假了。我不怕麻烦也不怕热,每次蒸两天的量。不仅我自己爱吃,全家都喜欢。就冲着大家也喜欢,我心甘情愿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吕叔说,馒头要好吃,就要反复揉。彼时,我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调皮地站在他家的门槛上,听着他的福建乡音,看着他用手掌拳头又揉又摁,肩膀耸来耸去。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要我记一辈子了。用了力就更热了,汗都流进眼睛里去,手背一抹,粘了白白的面粉,如另类的眼妆。
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变些花样。食物的加工,能做到简单还能美味,那食材本身的味道就是极好的。我也喜欢那些工序繁缛的,虽然麻烦,但是味道层次丰富,于舌尖千回百转,回味无穷。比如豆沙包,红豆文火慢煮,小开花后捞出,加糖,做成豆沙,清香甜糯,是超市里那种无可比拟的。比如紫薯花朵,事先把紫薯煮熟,打成泥,掺到面粉里一块发酵,做出来的花朵栩栩如生,像是送给自己的玫瑰花。所以,好吃的馒头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像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经过光阴的涤荡,越发明媚如初。
当然,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发面剁成长方形。剁馒头剂子时常常不正好,两头的都会留下来,我就顺手做成几个小燕子,或者盘几个花馍。那时孩子小,逗他们多吃饭。围在饭桌前,一个个睁大眼睛,夸张的惊喜,哇,我要吃这个小燕子,我要吃这个花馍馍。
小孩子真是好哄,还是那块面,变变样子,味道就好的不得了,就能多吃。对了,这一套还是跟我老爸学的呢。我小时候,老爸就经常做小燕子。我常常好奇站在案板跟前,看他把一个面剂子搓长,从中间环一个圈,一头穿过,打结,然后圈上面的一头捏出尖尖的嘴,下面的捏出扁扁的尾巴,还用刀轻轻划三道,好像羽毛的痕迹。等馒头出锅时,我和弟弟早就迫不及待了,一片雾汽里,首先看到小燕子白白胖胖,憨憨的,那样子着实惹人喜爱。各自拿一个,滚烫的,呼呼地吹着气,小燕子从左手蹦到右手,又从右手蹦到左手,我俩乐不可支,老爸看着我们也一个劲儿地乐。
其实我蒸馒头的时候,孩子们也像得了天大的乐事。他们一定会跟我讨要一点面团,乐的屁颠屁颠,又揉又搓玩的不亦乐乎。然后小丫头就会跑到我的面前,伸开手掌,骄傲地说:妈妈,看我做的小燕子。我瞅一眼,除了黑乎乎的,还像那么回事。今年小丫头去香港学习,特别想念北方的馒头,香港的馒头是甜的,又贵,干脆自己动手做。后来拍了照发在群里,自我感觉良好,嘚瑟了好几天。
所以我说,学会做饭是一项特别重要的技能,它真能使你对得起自己的胃。在食物的制作过程中,不觉化解了许多委屈,等到品尝的时候,唇齿生香,你的心得到了慰藉和满足,连毛细血管的末梢都会舒展开来,全然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对自己好点,因为“我”很重要哦!
不过,也有想偷懒的时候。有一次,我没做小燕子,把剩下的剂子又揉了几个小点的馒头。馒头出锅后,我听到老公大声招呼孩子:快来呀,你们谁想吃这个馍儿。馍,儿,不是儿化音,是分开来念。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先是一愣,继而抚掌大笑。哎呀,馍也有儿子的呀!这语言怎么可以这么生动?老公白了我一眼,有那么可笑吗?然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我笑得花枝乱颤。
之所以零零碎碎地絮叨这么多,是因为今天周六,我下午蒸馒头。两头的面剂子留下了,窃喜,哟,正好又可以做小燕子了。我随手就搓,刚搓一下就醒悟过来了,孩子们长大了,像小燕子羽翼渐丰,都飞走了,还做给谁吃呢?
顿感岁月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