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时大风降温,第三天天气稍好,我和老妈打车来到了北京大观园。
小时候看红楼梦,对园子里的一切景物熟记在心,那时就在想,自己要是能到大观园里住着那该多美呀!跟着姐姐妹妹们一起畅游园林,说说笑笑,分花拂柳,看丘壑假山曲水,在稻香村尝一尝红米饭,在栊翠庵品品清茶一盏,听一听梨香苑的昆曲,然后到宝哥哥的怡红院去摘花玩闹,到林妹妹的竹林雅居——潇湘馆去听琴……那么大观园的灵魂在哪呢?这次游大观园,我才真正认识到其实在大观园里,最灵魂的场所是潇湘馆。赏心乐事奈何天,良辰美景谁家院?电视剧里演的是贫富悬殊利益纠葛,情仇爱恨生死牵连,一件事套着一件事,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哪有什么闲情真正去爱惜和欣赏这座园林,这园林似乎只是一座金钱堆砌而成的炫富场,也是埋葬清扬女儿的金牢笼。这美丽的背景,上演着无数的凄婉故事,在所有的故事之中,大概也只有林妹妹会去葬花,感知那生命犹如春天,灿烂而短暂,她的敏感和纯粹是这座大观园的灵魂。
小时候曾经想过,宝姐姐“雪洞”一样的房间到底有什么不好?有书有菊有雪白的墙壁,该是清明贤德的隐逸者的房间吧。可是贾母来说,“到底不象!”硬是在书案上摆上了石头盆景儿、纱桌屏、墨烟冻石鼎,还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也换了。为啥呢?现在明白了,因为贾母喜欢的是纯纯粹粹的闺阁女儿,是有教养又尊贵的千金小姐,女孩儿该有女孩的真性情,女孩该有女孩的养尊处优。曹雪芹借贾母之手装点宝钗的这几样东西,虽然宝贵,却是他们簪缨之族、诗礼之家所必有的,虽然觉得宝钗打个黄金的卧床也无不可,到底不像,原来“到底不像”在这上头!
我来到大观园自然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想象,想探求真正的中国园林的意境是如何展现的,所以游览起来便是处处留心了。
我老妈却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来到这里游春的。她说跟着我走,我便感觉有勇气起来,于是我们边走边看,在园林里信步走来,欣赏了平常不得见的景致。
一入园,便见一座由大量奇石堆砌的假山矗立在眼前,春天假山上的流水没有流,爬山虎也没有发芽和长成,有一些年纪轻,手脚灵便的男生就站在假山之上,真是有点煞风景。其实他们之中可能有大学生,也算是一位书生了,倘若他们是能手拿折扇、身穿长袍的风雅书生,对着假山赞叹这园林的设计者,定然能让游人的兴致油然而生,不过这几位的行止,只让我想到随时能“踏上一万只脚”的革命小将。什么时候对文化景观的保护能深入人心,化为行止呢?然后我们由东过秋爽斋、稻香村,向北过顾恩思义殿、蘅芜苑,向西到潇湘馆,向南至栊翠庵、怡红院,一路上海棠盛开、榆叶梅怒放,曲水、回廊连绵不绝,其曲径通幽处,真有庭院深深之感。倘若怪树藤萝绿荫覆盖,芍药牡丹盛开,想必更是一番美景了。还好潇湘馆不愧是大观园的点睛之笔。我们走进去,果然见几丛茂密的翠竹掩映着小径,一阵风吹过,竹叶潇潇作响,转眼看见几间居室,有古雅的家具,还有黛玉和紫鹃的蜡像。确实幽静。
下面再探究一下潇湘馆这一处所。
众人眼中的潇湘馆: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可见这是从园林建筑和设计角度去写的,能看出这里有遮有映,结构精巧,床几椅案,梨花兼着芭蕉,一处清泉盘旋竹下而出,景物生动。
宝玉眼中的潇湘馆:
(宝玉)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甲戌双行夹批: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
这里湿气氤氲,很有情调,但是富有悲剧气氛。
刘姥姥眼中的潇湘馆: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不把黛玉当庸脂俗粉,可担大任。
黛玉眼中的潇湘馆:
黛玉:“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些。”
——真性情,好幽静,竹子中空外直,又有遮隐,仿佛这一本“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红楼梦》。
今天游园,也算是了我心愿,也算是慰母心怀。想想诺大的园林景致,如今不再是谁的专有,而是附近居民和南北游客的休闲游览处所,感觉更加珍贵了。也许大观园还比不上颐和园的华美,比不上故宫的庄严,比不上恭王府的清幽,也许正因为没有那种历史感,更让人感觉到一种温馨自然,更多了一种附着在文学理解上的风流韵致。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曾经说:“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我感到很快乐,我的母亲也说玩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