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记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多年以前,我冒着萧索的秋风,从上海回到杭州,回到这片别了十余年的故乡。

当时正是深秋,城里的法国梧桐镀上了一层奶白色的油漆,高大的树冠孤零零兀立着,显得非常单调,临近老屋,天色又变得晦暗,我的心不禁感慨起来,竟涌现出一丝悲凉来。下了车,站在门口,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吹得树上的残叶“沙沙”作响,一眼望去金色而又萧索,残败又不失静谧,我心里苦笑几声,踏着步就推开了老屋的门。

母亲走了,这些年心里的牵挂又少了一个,她走后,这老屋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约了中介打算售卖掉,买房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对我的房子还算满意,价格合适,我也乐得其成,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决心在这里住一晚,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住在这里,家中的摆设还如十多年前一样,我的心绪激动起来,往昔的那些回忆不间断地被这些物件唤醒,在我原先住过的房间床铺下面,竟然还留着一只方便面的纸箱子,里面零散有几本书,还有一些明信片,那是以前旅行时各地搜罗的,一只淡黄色信封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一惊,嘴角微微抽搐,那熟悉的字迹,竟是朱莹的,那个已经消失在我记忆中的女孩。

朱莹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家里收拾,透过玻璃窗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朝老屋走来,那是一抹红色,正好点缀在满目的苍黄之中,走近了我才发现正是朱莹。

我心里一惊,慌忙跑下楼去,她赫然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容。

“A-A-A-K-H-U!”我惊呼,“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从上海回来,我就来看看你,正好也请你帮我个忙。”她笑着对我说。

眼前的人正是朱莹,这一点不会错的,时间或许在她身上停下了脚步,她的容貌未曾改变,这倒让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我也没有多问什么,让她赶紧进屋坐下。

“我这次回来......”我顿了顿,“打算把房子卖了。”我说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挺好的,过去总有个了断,未来才能一往直前。”她声音很轻,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在我耳畔回响。

“好多年未见,你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我说,“这实在是——”

“你觉得我没有变吗?”她轻笑一声,“或许吧,可时间总是让我有些改变的,或许不是容貌而是心灵,谁也说不好不是?”她说完歪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如同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眼中透出一丝青色光芒照得我无处遁形,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呆呆站在她面前,思绪也被打散了,“你说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良久,我才缓缓说出口,“正好我今天在家,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

我的心有些悸动,或许她会告诉我不要卖掉这房子,或者让我留下来......

“我要搬家了,”朱莹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什么?”我惊异地抬头,“搬家?你也要离开吗?”

“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了,本来不想麻烦你,可是有一个箱子我实在是搬不动,就想到来找你了......当然,如果你觉得——”她支支吾吾起来。

“没事的,我帮你呀。”我满口答应。

朱莹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她开心地笑了,拉住我的手就往我家后院走去。

“我们去——干嘛!”我有些惊异,朱莹没有说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就到了后院——那是一座巨大的金色穹顶,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而我的房子却早已消失在虚空之中。

金色大厅让我神情迷离,呆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环顾四周,这里的样式似乎是一家酒店的大堂,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奔向电梯。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我原先的家。”朱莹说着,神色有些黯然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朱莹率先走了进去,“我们走吧,等会太晚了。”

电梯缓缓上升,顶部的牵引绳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显得十分陈旧,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维护的模样。

电梯停到了18楼,外面竟是一个露台,天空呈灰白色,没有丝毫阳光,我向远处望去,四周萧索破败,远近横着几个破败萧条的村落,没有一丝活气。

我从未对此片区域有过记忆,这里不太像我的老屋,更丝毫不像杭州的任何地方,我狐疑地扫视四周,“这里,我从未来过。”

朱莹没有搭话,而是用手指了指露台的边缘,“我的箱子!它就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只黑色的皮箱孤零零地摆放在露台上。

箱子很轻,我一手便提溜起来,一点也没有她声称地那样沉重,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站在露台的边缘,我向下看去,现在倒是看得更加仔细了些,原来下面竟是一个整齐划一的小区,小区样式有些古怪,密密麻麻地房子挤在一起,丝毫没有缝隙留出来,中古的样式看上去灰不拉几的......

“来吧,我们得动身了,这一路可有些漫长呢!”朱莹嘴唇微动,朝我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向下翻身而去。

“你干嘛!”我惊恐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她,发现她已经悬浮在空中。

“怎么啦?”她问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吓得喘不过气来。

“走楼梯呀。”朱莹笑了笑,“你怕我跳楼?”

我苦笑一声,不置可否,刚才她的动作着实让我想起了跳楼,可是这么高的房子怎么会在这里安装一部楼梯......这也太诡异了吧,我心里不禁惶恐起来。

这是一部老旧的楼梯,通身都是用金属制作的,楼梯表面的黑色油漆有些剥落了,手扶在上面像滑过砂纸般粗糙,“我以为你想不开,”我说,“你直接翻身下去了。”我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事,你心里记挂着我,念着我的安危。”朱莹淡淡说道。

“嗯,也能这么说吧。”我跟在朱莹身后,望着她的后脑勺,“这部楼梯我有些印象,”我深吸了一口气,“跟商业城后面的那部楼梯一样,只是我不敢确定这里就是商业城。”

“你说是哪就是哪吧,你看看,那边是不是像原来的二轻大楼,我们在那里买过烤红薯。”朱莹说。

我看过去,那房子的样式倒是跟二轻大楼有几分神似,只不过更加荒凉,外围茅草覆盖,几无人烟。

即将穿过街道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蓝色的车子停在路边,我诧异地打量了四周,色调饱满而瑰丽,不同于旧兮兮的世界,它更像是一抹凭空出现在这片灰暗世界里的异质品,我困惑地走过去眼睛朝着里面打量,黑黢黢的,丝毫看不清楚。

“怎么啦?”朱莹问。

“没事,我只是感觉奇怪。”我说。

“走吧。”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瞬间就抛到了脑后,周围的街道一如90年代的风格,那些高高低低、排列不规整的建筑,竟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来。

“难道说这里是商业城?”我喃喃自语。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于诡异,似乎是我跟这个世界脱了节,对原本熟悉的家乡感到陌生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商业城,怎么会不知道二轻大楼,这些都是我们从小玩耍的地方......是我和朱莹相识的地方。

我跟朱莹相识就是因为父母都在商业城摆摊,90年代这算是一份略好于打工的生意,朱莹的母亲我很有印象,经常邀请我到他们店里玩,朱莹跟我一般大,长得水灵,我妈一直开玩笑说适合给我做媳妇,我那时候不懂就被这样稀里糊涂地扣上了娃娃亲的帽子。

朱莹从小就很要强,在小学的时候我从未把她当作女孩子,而是一个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哥们,直到她的胸脯慢慢隆起,犹如热气蒸腾中逐渐鼓起的糯米糕......“听着,曹梓墨!”朱莹一把把我拉到旁边,“我们不能这样了......”她低声说,“同学们说闲话。”

“什么事情?”我愣了一下,“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朱莹咬了咬嘴唇,“我们显得太亲密了,这不好,怕被人误会......”

“咕咕咕!”几声鸟叫划破天际,我们已经爬到了地面,此时天光收敛,黑暗如洪水般涌来,吞没尽最后一丝光亮,远处的电线杆子上路灯被点亮了,发出昏暗而又污浊的黄光。

“这......已经是晚上了?”我有些诧异。

“毕竟我们出来很久了。”朱莹解释,“我们抓点紧吧,你可要跟上呀。”

我毫无头绪地跟着朱莹走着,眼下把一切都当成了一场梦,这或许就是一场梦,我想,所有这一切都是日常所无法理解的,明明我刚才只是在家里,朱莹或许是我潜意识的一种映射,对我来说她似乎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哎,”朱莹忽然开口,“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我心里一怔,“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猜也是,不然为啥此时此刻我竟只能想起你来呢。”她头也不回地说。

“只能想起我?”我有些受宠若惊,“我记得初二的时候你跟施洋很合拍......”我不敢说得很大声,施洋这个名字自动就蹦到了我的脑海中,朱莹不允许我跟她走得很近,转眼却围着施洋转起来,好像一只花蝴蝶围着一朵向日葵。

“我早就忘记了,”朱莹叹了一口气,“施洋是谁?”

“朱莹,别装了,”我淡淡地说,“你们那时候很‘亲密’。”

“你吃醋了?”她停下脚步,忽然回过头,撞到了我的脸上。

我揉了揉鼻子,“你干嘛停下来?”

“你似乎很在意?”朱莹挑了挑眉毛,“可是我全然没有印象,或许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我记得真真的,可是到眼前的回忆却又自顾自模糊起来,我竟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细节,施洋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也变得几分模糊,而我终究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我很少回来。”我换了一个话题,“这些年除了我妈病重的那几天,我几乎都在外地。”

“我知道,”朱莹说,“你不愿回来,或许是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现实。”

“现实?”我冷笑一声,“我可现实了,我只是不太愿意,总之是‘近乡情更怯’。”

“你不愿意回来,”朱莹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我让你不敢回来?”

我的心隐隐作痛,听了她的话,我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总是这样,把一切你自己的问题归结给别人,而你自己却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如果你能勇敢一些,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会发生改变,阿姨也不会——”朱莹的眼中闪动着泪光,“我是说你妈妈说不定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我呆呆伫立在她面前,跟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朱莹说得对,我总是在找别人的原因,而从来不愿面对真实的内心,这一次,或许是我做出改变的时候,“对不起,”我诚恳地说,“我实在是太愚蠢了,把一些情况想得太复杂,或许我早就该找你好好聊一聊的。”

“诶,”朱莹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迷离起来,“我试图找过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听说你找了女朋友,少琦,她现在还跟你在一起吗?”

我摇摇头,“少琦有自己的未来,或许我身上存在很多问题,她的离开是我一手造成的。”说完,我苦笑着看了看朱莹,“不要讨论我了,最近几年,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们刚好穿过一条酷似人民路的街道,两侧都是一些稀稀拉拉的低矮平房。

“我就这样呀,没什么好说的。”朱莹说着摆了摆手。

“可我了解到的并不是这样,阿萍说你去了海南——”我脱口而出。

朱莹笑了起来,“你还蛮关注我的,海南啊,是呀,去了好多年,最近回来了,这不又要准备离开了,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她漠然地说着,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天空是如此的灰暗,连一颗星辰都看不到,唯有那一抹肮脏的黄色灯光引得我们向前走去,那微弱的孤火跃动着,而我们如同飞蛾般扑将过去。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朱莹打破了沉寂,“你没有说话,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毕竟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

“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那些过去的事情仿佛都离我们太过遥远了,似乎也没有再说的必要。”我感到些许的悲怆,“即便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事实上我觉得这就是一场梦而已。”

“梦吗?”朱莹喃喃地说,“可能吧。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将回归平淡。”

“我要离开了。”我说,“我知道你也要离开了,我很庆幸在这一天你会来找我,尽管这看起来非常诡异。”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离开这件事情的吗?”朱莹问我。

我摇摇头。

“你看,风每天都在吹。每天似乎都是不同的风吹来,但似乎又是相同的风。风无休无眠,它们可不管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就是只管自己吹着,这就是我的生活,锁死在了这里,无休无止,望不到尽头,我活得太累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离开。”朱莹说着竟流下眼泪,哭了起来。

我把她抱在怀里,“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这种拥抱的触感太过于真实了,她的身子有些冰冷、颤抖,我惊讶地感觉她似乎毫无生气,就像一具傀儡。

“你怎么啦?”我问,“我感觉你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她问。

“你好像没有灵魂。”

“我的灵魂早就被生活榨干了。”朱莹苦笑着说,“成年人哪需要什么灵魂,有一副可以驱使的躯壳就不错了。”

前面的路渐渐变得泥泞起来,原先的平坦马路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条布满石子的小路。我向远处看去,空空如也。

“我们这是走到哪了?”我问。

“我觉得这里像是乡下的田埂路。”朱莹说。

“你觉得?我们不是去你新的住处吗?你不知道?”

“对啊,我也是第一次去,但是走这里不会有错的。”朱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总之跟着我就对了。

“对了,这个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一些重要的物品。”朱莹认真地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箱子是空的。”我苦笑起来,“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我们的感知不一样吧,这个箱子......可多亏你帮我搬了,否则我自己是断然不行的,搬不动。”

我的脚踩在石子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我们已经离开金色大厅很久了,现在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空空荡荡的,如同一片虚无空间,黑压压地让人喘不上气来。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旷的原野渐渐缩小起来,在我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排排房子,这些房子都是两层高,门口挂着红灯笼,在房子的边上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

“前面没路了,”我说,“你确定走的是这一条吗?”

“有的,有的,往河里走。”朱莹信誓旦旦地说,“跟着我。”她说完便跳了下去,河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级一级的台阶,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台阶稀稀拉拉的,我默默跟着朱莹,不敢跨错一步,在穿过河流之后,地势又变得平坦起来,我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现在有一种什么感觉吗?”我问。

“你说说看。”

“不真实的幻觉,”我叹了一口气,“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可又如此真实,竟让我莫名从心中生出一丝悲哀来。”

“哈哈。”朱莹笑了笑,“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莹莹。”我唤着她的小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这一路走过的路大多都是陷在过去的回忆当中,一个人......”我深吸一口气,“一个人,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总是在回忆里打转——那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哈。”朱莹干笑一声,“梓墨,我觉得越来越幽默了。”她说着转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所以......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事实上,我觉得现在我就是在做梦,我想梦里说什么都无所谓,毕竟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朱莹停下脚步,“这里一如永恒时空一般荒芜,就仿佛一个牢笼把我们圈在里面,我们漫无目的却有一个坚定的目标......我或许真的是糊涂了,只是隐隐感觉有些心痛。”她说着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我轻轻站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泣,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弥合内心的创伤。良久,当她停下来,闪着泪光的眼睛看向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哭一哭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她点点头,“活得越久,竟然忘记了人本该有的一些感情,世俗认为大人不应该哭,而谁曾想过我们其实都是孩子。”

天边泛起了一丝亮白,仿佛黎明顷刻间就要跃出来,把无尽的黑暗悉数吞噬。

“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我说,“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

“或许吧。”朱莹一脸轻松,“我们都会变得更好的,这一点,我很坚信。”

趁着天边泛起的一丝白光,我们抓紧了脚步,朱莹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我跟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当我们远远看到一座城池的时候,心里都安定了几分。

“酆都城?”我一脸惊异地读着上面的文字,“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朱莹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我的新家?”

“你确定吗?”我倒吸一口凉气,“莹莹......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脸上接连浮现出多个古怪的表情,“我死了。”她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朱莹死了。我一万个接受不了,拼命扇自己耳光,引得很多人过来围观。

“梓墨,你在做什么?”她有些异样。

“我在想,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应该把我叫醒了。”我有些无奈。

“没事的,我们先排队看看,如果只是一个梦,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她轻声说。

听她一说,我也释然起来,不再继续纠结,此时此刻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别管是在什么地方,能站在一起便是一种幸运。

我们站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向前方望去,人群乌泱泱地挤在一块,如同一股此起彼伏的波浪。

“我要专门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这太疯狂了。”

“你这么觉得?”朱莹挑了挑眉毛。

“我很庆幸,莹莹,我是说,能跟你在一起,此时此刻......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有些语塞,胡言乱语地说。

“哈哈哈,”她笑了起来,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所以你是现在打算跟我表白?”

“这个......”我慌了神,我承认在以往很多时候都对她念念不忘,可这算喜欢还是爱,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不是,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你一直心里明白吗?”

她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本来想着上了大学就跟你谈谈......可是少琦......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不,是我的错,是我太懦弱了。我应该勇敢一点的,这样或许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不一样。”

“小伙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位大哥说,“人家姑娘死了你才表白,实在是挺会挑时候。”

我讶然发现,周围人都纷纷看着我们,像是在围观西洋镜一般。

朱莹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表白我接受了,算是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她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在我们排队的间隙,身后来了一位老者,这个老者可真怪,背上背着一幢大别墅,身后跟着数十名仆从,男男女女都有,他们每个人都背着行李和细软,毕恭毕敬地跟在老者身后。

可能是见我一直回头看,老者有些羞愤,“看,看什么看!”

“我只是不理解。”我见他冲我说话,便作了个揖,“实在是抱歉,可是你为什么要背着这么大一栋别墅?”

“诶,看来你真是不懂,这是儿孙烧给我的大房子,准备到了酆都城里面用,真是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老者毫不客气地说。

“不好意思,学习了。”我诚恳地说着再也不去看了。

“你在这里,不要乱看,他们都死了,就你一个大活人,低调一点。”朱莹嘱咐我。

我点点头,“我只是好奇,没有其他缘由,这么大的房子,怎么背得动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管好我——的箱子就行了。”

排到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像是经历了许多年,朱莹觉得这是缺少参考系的原因,因为没有人知道现在几点了,是什么时间,因此时间体验就会感觉这很漫长。进到酆都城的手续很简单,朱莹掏出一张符纸给城管,我们很快就被允许了,倒是我费了一番功夫。

“至于你——”他抬头看我一眼,“是个活人——”

“他是请来帮我搬家的,很快就走。”朱莹解释。

“行吧,三声钟响之后必须出来,否则就回不去了。”城管一脸威严地说。

“三声钟声?”我有些疑惑。

他用手指了指城墙上的一口大钟,“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咚咚咚!”钟声竟响了起来。

“第一个钟声响起来了,你还有两个钟声的时间。”城管冷冷地说。

“我们抓紧吧。”朱莹也催促我,“不然......我倒是不介意你留下来陪我。”

“哎,那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旁边传出来一阵吵闹声,我看过去正是排在我们后面的那位背着别墅的老者。

“你没有在酆都城买地,不能进去,现在有规定,你必须先购置土地才能放别墅,否则别墅就属于规章建筑,那是不能带进去的。”城管面无表情地答道。

“通融一下吧,”老者有些哀求地说,“我第一次死也不懂这些规矩。”

“不懂规矩?”城管冷笑一声,“怎么遭也得买个公墓再来吧,怎么难道儿孙不给买吗?”

“诶,一块墓地十几二十万的,哪买得起,我们乡下人,随便找个地方就埋了......”

“那你不要进城,你把别墅留在这里,先去登记,然后住到郊区去,那里应该能找到属于你的位置。”城管毫不客气地说。

争吵声、哭泣声、谩骂声充斥着在整个城门口,好在我们已经顺利进来了。

酆都城一点也不亚于人间的闹市区,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我都不免有些心动,朱莹让我不要东瞧西看,我便乖乖跟在她身后,她的新家说实话,有些陈旧,更像是一幢老小区。

“我就住在这里。”她用手指了指。

“看起来像市心路上的那些老房子。”我随口一说。

“毕竟是市中心,房龄都有些老的,但是这里总归有烟火气一些,我也不希望自己很孤单。”

这栋建筑是一整栋同心圆结构的住宅,走进里面便被一间间房屋绕得晕头转向,里面住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大家都在谈论着什么,声音吵吵嚷嚷的,看到我竟像看到什么西洋镜一样一窝蜂地围过来,差点把我们围困在中间,脱不开身,朱莹拉着我往人群外面钻,总算是来到了她的房间。

我替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发现这屋子除了小了一些其他还行,只不过窗户并不是很透风,感觉有些气闷,但朱莹说这里大多数建筑风格都是类似的,就好像老城区的筒子楼。

黑色皮箱被安静地摆放在床边,我不舍地望向它,“这里面装了什么?”我指了指皮箱,“我有些好奇。”

朱莹笑而不语,她径直走到箱子前把它打开,里面都是一些信笺,我两眼扫视,发现其中一些信笺上面都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我吃了一惊,“这个不会是......”

“没有送出的情书,这些全部都是,它们对我而言,变得如此沉重,多半是因为这些回忆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可我,却感觉这很轻。”我羞愧地说。

“正常的,你已经把我忘得差不多了,你向前了,而我却一直停留在过去。”朱莹说着紧紧把我抱住,“谢谢你,我释怀了。”

朱莹不让我久留,它把我推到门外,“快走吧,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我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我们还会再见的。”她一把把门关上,“记住!从这里出去,在这里不要逗留,不要在这里买东西,任何人来兜你都不要理会,出了城门,往南走很快就能到家的。”

我一一记下,便离开了这里。人群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把我围得水泄不通,“让一让,”我说,“借过一下!”

我竭尽全力想要穿过人群,朝城门口走去。

“诶,不着急嘛,好戏就要开始了,看一段再走吧。”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我边上向我说。

“我可没有什么兴致看好戏,现在要回去了。”我冷冷地说。

街上忽然放起了烟花,灿烂如仲夏夜之梦,不禁让我有些恍然起来,路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游行队伍,正朝我这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走来,人群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惊叫声在我耳边此起彼伏,它们渐渐离我很近了,整个队伍混乱不堪,几个衣着娇艳的女子径直飞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就要往反方向走,我奋力挣脱起来,她们在我耳边呓语,说着一些若隐若现的情话,我都不去理会,只是坚定地朝着城门口走去,见我不为所动,几只招财猫背着几箩金光闪闪的金子来到我的身边,“客官,你就看一看,这些都是黄金......货真价实的!”我已经有些害怕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欲望,都是我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欲望......

我开始小步快跑,不去管游行队伍的一切,它们依旧围在我的周围,漫长而望不到尽头,每一个站在我旁边的人都伸出手来拉住我的衣角,“来嘛,留下来看看,时间还有的......”

我索性闭上眼睛,心里不再去想,一个劲往前冲,过了许多我才终于不再听到有人说话了,也不再有人与我拉扯,我睁开眼,酆都城的城门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当第三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城门,这时我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往南走,认准了方向,耳边忽然传来朱莹悠扬的声音,那种声音低沉而婉转如一曲挽歌,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大气不敢喘,渐渐我发现身后似乎跟着一群人,他们不知何时起无声无息地跟在我的身后,我跑起来,他们也追了上来,我大抵猜到了一些事情,一个劲往前冲,好几双手差点就要抓住我的衣袖了,随着重重地下坠感,我失声惊叫起来,随着“啊!”地一声,我摔到了家里的灶台上,头隐隐作痛,思绪一片混乱,没等我缓过神来,我被一阵剧烈的晃动而惊醒,我“蹭”地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老睡椅上,手里攥着一个信封,整个人大汗淋漓。

“原来是一个梦,”我喃喃自语,“实在是太离谱了!”

我一想起朱莹,赶忙拿出手机查看她的微信,我打过去电话,可是对面一直占线。我慌了神,担心她真的出事,便疯狂跑下楼,开上车朝她家里冲去,朱莹的老家离我老屋有一段距离,尤其是最近几年频繁的拆迁改建,很多地方我都已经感觉非常陌生了。我凭着记忆寻找,车开到原先的小区门口,正看到朱莹出来,她的模样一如梦中遇到的一样,穿着一袭红衣,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我笑了起来,我实在是太傻了,我心想,把一个梦当成了真事,人家活得好好的。那男子看上去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这比我好上千百倍,心里悬着的石头终究还是落地了,朱莹没有发现我,但是那男子在经过我的车的时候专门探头往里面打量了一番。

“怎么啦?”朱莹问。

“没事,我只是感觉奇怪。”男子回道。

“走吧。”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的泪水抵不住地顺流而下,梦是相反的,或许她已经向前了,而我还停留在原地。

我很快就忘了这个梦,生活也回到正轨,卖掉老屋之后,我回到了上海,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直到我接到了老家的电话,朱莹的母亲告诉我,朱莹去世了。

“什么?”我听到消息,不觉得身体一阵颤抖,“阿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朱莹母亲哽咽着说,“在单位猝死的......”

听到这个信息,我实在是感到一阵恐惧,我心里有些悲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姨。

“葬礼,你来参加吗?”她语气略显恳求,“整理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一封信,上面有你的署名......”

“我来的。”我说,“我会见她最后一面。”

朱莹的葬礼非常简单,她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而那个男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姨,朱莹的男友没有来吗?”我问。

“什么男友?她一直单身着。”阿姨说。

“我上次回杭州卖房子的时候本来想找她叙旧的,我看到有个男子跟在她身后,他们似乎认识很久了,还说话来着......”我忽然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感觉后背汗毛竖立,直冒冷汗。

“你在说些什么呀?”阿姨疑惑地盯着我看。

“没事,许是我记错了。”我含糊地说了一句,便走开了。

朱莹确实给我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把它拆出来,里面是一首诗,朱莹的字体非常娟秀,看完内容,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掩面哭泣起来。

To曹梓墨:

尘世以北,黄昏以南

是尘世以北的一场夜雨,那时你回眸一笑,来不及种下春花秋月。

天晴得不留余地,隔年的情伤,独自路过旧时美景,而旧人已不属桥下好风光。

鸟飞不出微凉的天色,飞不出微醉的浪子的心头。

一定要在你的身后站定,足够沉默,在足够爱你。

才知道,原来,风的出路,就藏在你的眼睛里,不深不浅;我的半身,就埋在你的灵魂里,不冷不淡。

倘这遗传而来的命运足够清浅,秋天的时候,请你告诉尘世间的陌生人,只愿在尘世以北,黄昏以南,与爱人种花种草,相依为命。

朱莹書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朱莹,直到昨晚,她又出现在我梦中,我依稀记得她在风中摇曳着身子,朝我招手呢!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6,839评论 6 48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8,543评论 2 38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3,116评论 0 3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5,371评论 1 27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4,384评论 5 37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111评论 1 28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416评论 3 40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053评论 0 25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3,558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007评论 2 32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117评论 1 33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756评论 4 32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324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315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539评论 1 26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578评论 2 35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877评论 2 34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忽然地漏了一拍。当下连忙转过脸去,看到朱保乐呵呵地在那应酬,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行及...
    陈星星酱阅读 338评论 0 1
  • 阿勒坦白仓突然的登门拜访给朱保来了个措手不及,但是对于手握数十万大军的阿勒坦将军朱保确实不能轻易与之交恶,如此只能...
    陈星星酱阅读 190评论 0 2
  • 朱保向来对外宣称有个身体不好,不宜出门见生人的女儿,即便是交好的亲友也甚少见过朱小姐真容,而在我来之后没多久,朱保...
    陈星星酱阅读 366评论 0 1
  • 无形的捆绑 眨眼间,毛毛虫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身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远远看去,山前山上的...
    陕西一心阅读 173评论 0 0
  • 雨下得很大,黑夜中只有间歇着在这天地喊叫的闪电能给我一丝光明。雨幕把眼前的景象都遮住了,我蹒跚前行,泥泞的小路上...
    小二上菜阅读 278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