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别人当然会以为徐步天此语有炫耀之嫌,姬心云却只是白他一眼道:“那是因为你总给人以可以依靠相信的印象,人家更知道你绝不会不耐烦或者不当一回事,自然而然便什么话均肯跟你说了。这应该是一种很安全的感觉吧。”她把聂擎天关于“安全”的解释说了一遍,叹息道:“聂擎天其实外冷内热,也是个好人,只是他性格极端,对人不是极热便是极冷,因此便有些伤人,也容易被人所伤。”
徐步天黯然道:“师兄对楚梦幽实是一往情深。只是他从来深藏心底不肯说出。”
姬心云微笑道:“情既然已在心中,说出与否又有何分别?”
徐步天忽然道:“姑娘你说世上没有多少个人是你真正情愿跟他聊天的,在下倒是很有兴趣想知道是哪几个人,好看看在下在姑娘心中的位置究竟是如何。”他本是想到便冲口而出,忽然恍然自己失言,脸庞发起烫来。
姬心云却是欣然笑道:“步天不须尴尬。这几个人也是我最想跟你谈论的人。除了你之外,一个是我师傅,一个是令师,此外聂擎天也可以算得一个。他虽然不善言辞,我亦只和他有一面之缘,却感觉到他有种震撼人心的真挚力量,也正是这种力量使军士甘愿为他流血牺牲。说到底,那便是名将特有的风采气质吧!”
徐步天讶然道:“姑娘见过家师么?”
姬心云微笑道:“我虽然不曾见过令师,对他的了解却绝对不输于你。因为他是家师最常谈论的人。你明白吗?”
徐步天愕然道:“我不明白。”
姬心云白了他一眼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不明白就不明白,谁想得到你徐步天是这么笨的。为尊者讳,我也不便多说哩!”
徐步天盯着她娇嗔的花容,失声道:“我明白哩!”
姬心云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道:“终于开窍了呢!傻瓜。”她深情无限地仰望天空,道:“你可知道为何心云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如此提防了,因为心云不想步上师傅的覆辙;但一面也有些好奇心,想看看能令师傅心动的男子的得意门生又是何等样人。”
徐步天心中涌起滔天巨浪,嗫嚅道:“师傅是我一生最尊敬的人。”他心中浮现了师傅那轩昂潇洒的身影,不由得涌起温暖的感觉。自他记事开始,师傅便是既慈和又严厉,待他和聂擎天有如己出,更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不然此刻他或者只是乡村间一个无名之辈,甚至可能早就在战乱中死去,又怎会有今日跟这前朝的公主,佛门的杰出传人共乘一马的幸运?
姬心云道:“只看他韬光养晦二十余年,培养出了你和聂擎天便把天下大势为之一改,便可想知他的胸怀和眼光;只看他为了师傅退出天下纷争,甘将有为之身闲置于荒山穷谷对月吟风,终身无所作为,便可想知他用情之深。可谓是天下无双的才,深沉如海的情。”
徐步天失声道:“甚么?”他心中一直有些奇怪,师傅自幼对他谆谆教诲,对于苍生的关切之情溢于颜色,然而自己却一直自闭洞中不肯出世。他也问过师傅,师傅却只是微笑道:“师傅老了哩,怎比得你们年华正好?”他很想问师傅那不老的时候呢?却知道师傅是不会回答的。又怎么想得到其中尚有这段原因。他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
姬心云美目深注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师傅出身留云下院,却为匡扶社稷而进入宫廷,成为一国之母。当时父皇虽然无道,加之圣后拨乱后宫,但师傅依然呕心沥血,苦苦支撑,尽量为减少暴政而努力。在此前师傅曾见过令师一面,令师指出旧朝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师傅却道,天下必得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若事事知难而退,又何必此生?她一身为的本是天下众生,而非一朝一君。试想以令师的用情之深,又怎忍心去颠覆心爱女子不惜牺牲自己苦苦维护的事业?因此他立下誓言,师傅在后位一日,他决不踏入天下之争。”
徐步天喟然长叹道:“难怪我和师兄出山之日,正好是你的父皇废后立绮贵妃之时。”他更想到,当时自己亲提大军攻入都城皇宫,昏君自刎而死,幸好那时候自己尚不认识姬心云,否则自己能否忍心逼死姬心云的生身父亲呢?真是想想都觉痛苦的抉择。他忽然更深地理解了师傅的良苦用心。无论如何,师傅不愿意双手染上昏君的鲜血,更不愿意亲手毁灭宁明慧曾经为之呕心沥血的事业,才把一统天下的大业交给他和师兄去完成。
姬心云美目中流露无限深情道:“现在你该明白令师是怎样的人,也该明白师傅是怎样的人,更该明白他们为何会为彼此所吸引。”
徐步天动容道:“我真的明白了。姑娘从前教会了我‘感情’,如今姑娘更教会了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