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三章 酒吧
离开佟小唯家,在去往“画楼西畔”酒吧的路上,李建军难得对我的“事业”前景表达了关心,概括起来,他的意思是,电器维修这个行业属于夕阳产业,当前互联网发达,如果不开辟线上市场,业务肯定会逐渐被网店吃掉,所以,首要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开家网店。
“先把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凑齐再说。”黑头适时地在他的一腔热血上浇了盆冷水。
“这事儿听我的准没错。”李建军没有直面费用问题,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经历了短暂的阳光普照之后,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之中,而乌云像一支黑暗的大军从身后直扑上来,很快就从我们的头顶越过,以令人惊骇的速度向着远方漫延,迅速笼罩了整片天空。
空气沉闷地几乎令人窒息,漫长的路途却让人昏昏欲睡。车子驶出城区,进入一片绿野,不知开了多久,又钻进另一片城区,在一个狭窄的丁字路口尽头,被一条壮阔的大江拦住,转入一条顺着江水蜿蜒向前的临江小路。“画楼西畔”酒吧就在江边的酒吧街上,车子驶入酒吧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阴沉的天气,让沿江的店铺都早早亮起了霓虹灯。岸上的火树银花,江面的粼粼倒影,都在为夜晚的繁华热闹酝酿着气氛。
黑头把车停在江边,熄掉火,拉下手刹,在李建军的脸上拍了两巴掌,把他从睡梦中揪出来,说:“你先去会会他。”
“老规矩?”李建军伸着懒腰,抹了抹嘴巴。
“行。”黑头略一沉思,又说,“把小高带上。”
商量好对策,李建军下车,环顾了一圈四周环境,确认没有可疑的人员,招呼我快步穿过马路,推开“画楼西畔”的门。这家酒吧不大,装修上应用了许多的美式元素,颇有一股怀旧之风,因为没到营业时间,店里还没有客人。一个酒保背对着门口,在吧台内逐个擦拭着酒柜上的杯盏。两个服务员无精打采地打扫着店堂,一个用扫帚清扫地上的垃圾,另一个边拖地边把躺在桌上的椅子重新放回地面。李建军一进门就直奔吧台,把此前商量的种种策略抛到九霄云外,招手就要一大杯啤酒。
“不好意思,先生,还没到营业时间。”酒保客气地拒绝了他。
李建军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故作神秘地说:“请你们老板出来一下,我有一笔大买卖要跟他谈。”
那酒保警惕地打量着他,口气冰冷地说:“老板不在。”
“那叫你们经理出来。”李建军见他不接,只好把名片又塞回兜里。
“经理也不在。”
“你成心的是吧?”连续两次受挫,让李建军的情绪变得有些不耐烦。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大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要是把这笔买卖搅黄了,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就这点小伎俩,还想糊弄我?”酒保擦拭着手上的高脚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你......”
李建军正要发作,吧台后面转出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原来还有一片办公区,藏在吧台之后。这人三十来岁,头发油光发亮,全都梳到脑后,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搭配着纯白衬衫和酒红的蝴蝶结,整个人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您有什么大买卖?可以跟我谈。”他的笑容极具亲和力,眼睛却有一种可以看穿人们心底所有秘密的穿透力,“我是这儿的经理。”
李建军迟疑地打量着他,又用余光瞥了瞥那个酒保,企图从酒保脸上寻找一个确定的答案,而酒保不自觉流露出的恭敬之色,让他确信这是个在这家酒吧颇有分量的角色。他把刚才那张名片递过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一笔300万的买卖。”
他故意把300这个数字拉长调子,试探酒吧经理的反应。不出所料,经理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也同样递过来一张自己的名片。李建军见他捏名片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知道这一击已经戳中了他的要害,便迅速扫视了一眼他的名片,揣进怀里。
“可以来点喝的吗?”李建军抬着手,眼神懒洋洋地在酒保和经理之间游移,“呃......杨经理。”
杨经理冲酒保略一颔首,很快便有两个装满金黄色液体的酒杯摆在我们面前。
“早该这样,非要浪费我那么多口水。”李建军嘟囔着瞪了酒保一眼。
“他是刚来的,愣头青一个,别跟他一般见识。”杨经理打着哈哈,“您接着说。”
李建军呷了一口酒,说:“说是买卖,准确点说应该是一笔债务。几个月前,我接了一单生意,当时约定事成之后,会有专人把钱送到我手上。但过去这么多天,我一直都没受到。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或许,这笔钱已经送出去了呢?”杨经理看我们的打扮,估计不像做大生意的人,不由地脸上多了几分戒备。
“既然钱已经出了门,我却又没收到,那我就不明白了,这钱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这是不是证明,半路让别人给拿走了?”李建军直直盯住他的眼睛。
“这就不好下定论了。”杨经理起身拉了拉西装,淡然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们9点之后才开始营业,欢迎到时光临。”
李建军一把扯住他的小臂,狡黠地笑道:“哎,别着急嘛,咱们的买卖还没谈完呢。”
“后面还有一摊事等着我,你们请自便吧。”杨经理抽开手臂,整了整袖口,就要转身离开。他已经弄清了我们的来意,态度变得又冷又硬。
不过,李建军也在相互试探过程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从衣袋中掏出一把弹簧匕首,“嚓”地一声弹出刀刃,在杨经理面前晃了晃,紧接着用拇指在刀刃上轻轻蹭着,不急不躁地说:“我跟雷老板提过这事,他的意思呢,是钱从哪个门出去的,我就上哪家门要,至于用什么方式,他是不管的。”
杨经理浑身一颤,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匕首的寒光在他脸上幽幽闪过。我看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也从开始的坚定,掺进了惊慌而又恐惧的色彩。他在强装镇定,但紧绷的肌肉和僵硬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
“我只是个打工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钱的话,去找我们老板。”杨经理抬起双手,拦住李建军手上来回晃悠的利刃。
“那叫他出来。”
“说实话,我已经十几天没见过老板的面了。”杨经理声音颤抖地说,“发生了上次丢钱的事以后,我们老板去见过一次雷老板,回来以后跟我说没多大的事,他会想办法把这笔钱补上。我也觉得这点小钱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但从上周开始,他就没来过店里了。开始的时候,还偶尔打电话来问问店里的情况,这几天连电话都不打了。”
“照你的意思,我这哑巴亏吃定了?”李建军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酒吧里乱扫,最后定格在吧台内的酒柜上。
杨经理会意,忙招呼酒保取下一瓶洋酒摆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您宽限几天。这么大笔钱,一时很难凑齐,再者......您说的这些,我也得核实一下不是吗?”
杨经理说这些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后面的话几乎让人听不清。
“那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咯?”李建军身子向前一探,把脸凑到匕首前,轻轻转动着手腕,眼睛在刀刃上飘来飘去。
杨经理听他这样一说,顿时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就在这时,酒吧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黑头踱步进来。
“警察!”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不等别人细看就一把塞回口袋,高声问道,“你们负责人是谁?麻烦配合做点调查。”
李建军收起匕首,杨经理如释重负,忙迎上去,应道:“是我,是我。”
“我们接到报案,说发生一起人口失踪案件,有几个问题需要了解一下。”黑头清了清嗓子,问道,“杜俊清是你们老板吗?”
“是。”杨经理如实答道。
黑头假装无意地瞟了瞟我和李建军,问:“这是你们工作人员吗?”
“不是,不是,”杨经理连连摆手,解释道,“他们送货的,今天来要账。”
“这事跟你们无关,你们先走吧,不要妨碍我调查。”黑头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建军一听,立刻一把抓住面前的洋酒,大摇大摆地往外走。酒保早就看他不顺眼,一时又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看着我们出了门。
黑头打发我们出去,又去问杨经理:“杜俊清最后一次来店里是什么时候?”
“本月11号。”杨经理一顿,又纠正道,“不对,12号他还回来过一次,那天下着大雨,他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让财务拿了20万现金,带着走了。”
“杜总不会跑路了吧?”杨经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委屈地说,“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这不好说。”
我和李建军回到车上,他抱着那瓶骗来的洋酒,反复端详,喜爱之色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只可惜他不懂品酒,也不懂英文,并不知道这瓶酒价值几何。
我从衣袋中掏出手机,屏幕显示仍在通话状态。刚才,这一去一回不过花了短短16分钟时间,我却感觉像经历了好几个小时。我擦了擦手上的汗水,打开免提,只听黑头问道:“我们做过调查,发现你们店里,每个月都会有一比固定数额的资金,从一家叫做浩天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账上转进来。这家公司因为涉嫌诈骗和暴力犯罪,已经被我们查封了,你们和这家公司是什么关系?”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做好份内的事罢了。”
李建军压低嗓子,骂道:“这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让我在他的小白脸上划两道,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真搞不懂这家伙,有时像条滑溜溜的泥鳅,让你摸不清他的路子,有时又像块板砖,没有任何智慧可言,只求拼个粉身碎骨。
“根据我们警方初步判断,你们老板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携款跑路了,二是被人给害了。这两种情况,遇到哪种都不太妙。”黑头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浩天公司那个叫镏子的认识吧?他是个吃过人命官司的主儿。你想,正儿八经的公司谁用这种人?你说是吧。妈的,可惜没抓住,让他给溜了。说不定你们老板就是落到他手里了。你要是跟他们扯上关系,说不定现在失踪的就是你了。”
“啊?”杨经理一开始只是随声附和,但听到镏子跑了的消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得微微颤抖,“警察同志,镏子我认识,这人可心狠手辣,你们一定得抓住他。要是让他流窜到社会上,那得造成多大危害!”
“哎,你是不是跟他有过节啊!”黑头嘲笑似的看着他。
“没......没有。”杨经理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可是守法公民,怎么会跟这种人有过节!”
“警察抓贼,天经地义。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将他捉拿归案的。”黑头例行公事一般说完,又补充道,“我最担心的还是这段时间,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听说,他看上你们这儿一个女孩?你要是知道什么,可一定要如实报告,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杨经理讪讪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不瞒您说,情况我还是了解一些的。”
隔着手机,李建军撇撇嘴,冷笑道:“要不耍点阴谋诡计,真就让他给混过去了。”
“镏子这人我见过几次,以前确实看上了我们这儿一个女孩,不过那女孩是做兼职的,早就不干了。镏子大部分时间是跟别人一起来取钱的。”杨经理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公司转到我们账户上的钱,都不会过夜,当天就会换成现金,派人来取走。”
“300万?”
“对。”
“知不知道这些钱送去哪里?做什么用?”黑头又追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他们这些当老板的好像有个什么俱乐部,会定期举办活动,需要用这些钱。”杨经理的话中充满了不确定,听上去不像撒谎。
他思忖片刻,又补充道:“他们这个俱乐部是轮流坐庄的,轮到谁就谁出钱办活动,听说已经搞了好几年了。不过,其他老板的钱,并不经过我们这里。”
“最后一次来取钱的是谁?”
“就是火哥、小孙,还有大东,三个人。”杨经理叹了口气,补充道,“上次钱丢了,他们也进去了,火哥就更惨,命都没了。就是那次以后,俱乐部的活动好像就停了。”
黑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饱含深意地说:“不是活动停了,是庄家换人了。”
杨经理见谈话方向偏离了自己的初衷,忙将话题拉回到自己的控制范围:“上次的钱丢了以后,镏子带人来过几次,说是我们这儿有内奸,要帮我们拔掉这根刺。”
“警察同志,有没有内奸我不知道,但这丢钱这事,跟我可没关系啊。”
“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黑头打着官腔,口气有点心不在焉。
李建军忽然眉头一皱,脸色变得十分凝重:“黑头可以撤了,已经被人察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一惊,大惑不解。
李建军解释道:“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不管这事跟你有没有关,你会跟警察主动解释吗?这可不是什么干净的钱。即便要解释,也是解释自己跟这笔钱没关系,而不是跟丢钱这件事没关系。”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暗佩服他的心思缜密。李建军又说:“所以,他这话不是对黑头说的,而是对逃掉的镏子说的。他怕引火烧身,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其实,他已经在怀疑黑头的身份了,只是还没摸到他的底,但再呆下去,黑头怕是要被人关门打狗了。”
“这条狐狸太狡猾了!”李建军长叹一口气,摇头道。
他这个比喻虽然粗鄙,却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我不禁为黑头的境遇悬起心来。果然,黑头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过早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但他仍不甘心,还打算再努力一把:“他们取走的现金,是带回浩天公司,还是直接送去给雷老板?”
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要确定那笔钱被取走以后,有没有再经他人之手,以便缩小调查范围,但直白地询问恐怕惹人生疑,便在话中设了一个陷阱,这样无论对方回答是还是否,都在他设定的圈子里。
“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可不敢问,也不是我该问的。”杨经理心里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
黑头注意到,杨经理在说话的间隙,眼睛不经意向他身后瞥了一眼。黑头浑身一紧,忙用余光将自己的处境重新审视一遍:那两个原本在打扫的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手上的工作,此时一人一边,正坐在靠门口最近的两张桌子边,直直地盯着自己,酒保一只手摆弄着吧台上的酒杯,另一只手始终藏在吧台之下,就连杨经理也不知什么时候把手背到了身后。虽然他面带微笑,但这笑容却让黑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要是有什么线索,及时报告。”黑头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杨经理。
黑头借这个机会拍了拍杨经理的胳膊,他身体向前一倾,余光迅速一扫杨经理藏在背后的右手,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清楚地看到,杨经理的右手拳头紧握,食指伸得笔直,轻轻摇晃了两下,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黑头明白,只需要一个指令,这帮人就会立刻向自己扑来,而现在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