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梅竹马和年少时光
1
小敏也来江津读书了,不过她在一中,距二中仅一江之隔的津城城区,比起叶秋,她的家庭要富裕许多,父母疼爱,亲友关怀,但家境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他们小时候的友谊。
叶秋七岁的时候,母亲受到姊妹排挤,叶秋不得再继续寄居在外婆家里,被逼无奈的母亲不得不从外地返回,把叶秋接回爸爸老家上小学。
新学期的前一晚,爸爸召集了湾里和叶秋同龄的伙伴,告诫大家要互帮互助,一起上学,从那以后,叶秋认识了好多新的朋友,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要想融入这个圈子却不是那么简单。好几次,伙伴们去上学都没叫他,从乡里步行去往学校也有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尤其是在冬天的早晨林里黑暗可怖,所以叶秋每次吃完早饭都得早早地在坝子里观望等候,一听见远处伙伴们的声音传来,他就得马上跑过去,生怕他们走掉。
又是一个午后,叶秋吃过午饭早早等候在门外,时间慢慢溜走,湾里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叶秋知道伙伴们到了,他急忙抱起早早就准备好的装满糖水的大雪碧瓶子(这是他在学校口渴时喝的),夺门跑去。
可是,当他匆匆忙忙赶去汇合的时候,却看到小敏也在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我答应过要等叶秋的,你们走吧,我要去找他。”小敏的声音带着稚气,却有一股不肯妥协的倔强。
“我们是骗他的,等他干嘛?”
小敏没有在乎伙伴们的劝告,嘟着小嘴,执拗地往叶秋的方向走去,把一头可爱黑亮的马尾留给了身后错愕不解的男孩儿们。
叶秋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虽然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也懂感动,小敏的话像汩汩温流,滋润了叶秋年少孤独的心,在寒冷的冬日就好似春日阳光下的温暖,从皮肤浸入,一点点地润入心房。
“啊?你来啦!”
小敏抬头正好看到也站在路口转角处的叶秋,她向他招手,将乌黑油亮的马尾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小敏开心地笑着,露出两瓣小小的虎牙,原本红润的脸蛋被冬日的冷风吹得有些发紫。
“诶!?”
正当叶秋还有些发愣的时候,小敏跑过来伸出她那被冻得有些冰冷的小手,一把拽住叶秋的手腕,有些埋怨地说道:
“发什么呆呢?大家都在等你呐!”
2
年少的感情如此简单,像澄澈的水晶,透明得不含一丝杂质,可以仅仅因为一次喜欢,一个关怀,就让彼此深驻对方的心里,虽然在那个年纪并不懂得喜欢为何物,但是不管怎样,从那以后小敏和叶秋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去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课外游戏,当然,还有其他小伙伴也是,整个湾里都成了他们娱乐嬉戏的乐园。
绿意盎然的春日他们会去山里摘桑葚和樱桃,每次吃完桑葚,手上嘴上都会被涂上一层红红的果汁,像喝过红墨水似的。夏天会去田里或是小河边扒螃蟹、挖泥鳅,捉螃蟹的时候叶秋每次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结果一扒出螃蟹洞,伙伴们好不容易搬开藏有螃蟹的大石头,他又马上怂了,不敢伸手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胆大的男孩子伸出手探进浑浊的水中,一下就把手掌大的螃蟹摁住制服,被抓住的螃蟹仍耀武扬威挥舞着它那双硕大的巨钳,像身披铠甲的威武斗士,好似在嘲笑叶秋怕它似的。终于,叶秋鼓起勇气,从伙伴的手里接过了嚣张的螃蟹,五指死死掐住螃蟹的背壳,让它动弹不得。成功战胜心中胆怯的那一刻,叶秋心里开心极了,比考试拿到双满分受到老师表扬父母赞誉还要开心,或许是因为它不是应别人喜好的开心,而是自己发自心底的,才会如此快乐吧!
秋天的时候,小溪干涸没有螃蟹泥鳅可捉了,他们就下到庄稼地里偷偷摘取别人家种养的豆角,他们有时候会把豆角皮壳剥去,留出嫩黄的瓣仁,用竹签穿成串儿,放在用几块碎砖搭建起来的临时“壁炉”上用火烤来吃,有时干脆皮也不剥了,就直接拿来用来带去学校吃饭的饭盒,盛满水,把豆角放进去煮来吃。这种调皮的工程自然是不能被家长发现的,那时农村修建的砖房多为两层,老人们在楼下唠家常,孩子们则在楼上嬉戏,而二楼是老人们很少上去巡视的,自然也就难以发现孩子们的种种劣迹,等到忙碌了一天的家长们上楼巡查的时候,就只看到阳台角落里那一面被烟熏得黢黑的瓷砖,而孩子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年少的孩子也并非总是顽皮,每年深夏初秋恰值农忙,大人们在田地里忙着打谷,孩子们也会蜂拥上去帮忙,帮着割稻穗,帮着晒谷。割稻穗的时候田里会时有一种“鬼蚱蜢”出没,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脑袋,头上顶着两根天线一样的触须,两条笔直的长腿趴伏着,死死勾着一动不动,两块绿色的翅膀别在身后,雪白的肚皮紧紧贴着穗叶,小钳一样的嘴还不停在咀嚼着什么,看起来恐怖极了。所以叶秋是很怕下田的了,他可记得五岁在外婆家的时候他就被表姐用这种“鬼蚱蜢”吓得后退掉进了田里,表姐的哈哈大笑让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但比起下田,看望晒谷的活儿也并不轻松。暑气浓浓的夏天,天气的变化总令人难以预料,大人们忙着农活儿,因此看望雨势的重任就交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夏季炎热的午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后一刻就可能在不远处的天空出现黑如浓墨般的云。
空气中炽热的气息,会让这场雨倏尔即至。负责看守晒谷的孩子们奔走呼号,叫醒在午睡的家长起来收谷,一旦被雨淋湿,那半个月来的时间就白忙活了,这样的雨农忙的人给它赋予了一个新的称谓,“偏东雨”。夏天在暴雨前抢收晒谷是一个极其考验时间效率的事,在那段谈雨色变的特殊时期里,一有将下暴雨的消息,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拨动着所有农忙人的神经。大人们拿来扫帚和扒爪,忙着把晒在坝子上的谷子集扫成堆,男男女女忙前忙后,就连平日调皮的孩子们也会帮着拿簸箕,实在帮不上忙就躲到一旁和伙伴抓石子儿,或迎着暴雨前猛烈的狂风飞跑,一边跑,一边哄闹着,纵情的笑声被抛到身后,随后湮没在肆虐的风里。
年少懵懂的年纪总是那么的肆无忌惮,对大人世界的种种尚未接触,平静生活里的一点儿异动也会掀起孩子们平静的心澜,对周遭世界里的一切变动都充满了好奇,而他们那天真浪漫的心也不会去思考这样的变动是喜是忧,以及其可能带来的未来生活的损失。
童年的时光就像这大雨甘霖,倏尔即至,转瞬溜走,短暂的时间停留甚至让你来不及记住它带给你的感受,却像暴雨惊雷,占据了你懵懂年少的天空,在你追忆时间流逝拼凑记忆碎片的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经久不散,涤荡不息。
3
暴雨在顷刻间落下,第一颗豆大的雨珠狠狠砸在布满干灰的地面,大的雨珠被碰撞分裂成无数个小的水球,往四周飞溅,夹杂着扫谷后残留的灰尘,再次落向地面,最后没入干涩的泥土,留下一摊湿润的铅黑色的印记。
第一滴雨水的下落伴随的是千万颗雨珠的降临,越来越多的雨珠砸落地面,在绽开一朵又一朵白莲后,散开。暴躁的雨摧枯拉朽般摧残着田野里的一切,坝子外的竹林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偶有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到处都可听见雨水肆虐的“哗哗”声,以及砸在人家屋顶瓦片上所传来的“砰砰”声。
对于不谙世事的孩童来说,暴雨更像是一场视觉盛宴,是大自然精心安排的绝美演出,当天空中肆虐的闪电在压抑的云层后穿梭,狂躁的惊雷在乌云后面嘶吼,孩子们总会托着腮帮子,在自己避雨的屋檐下,在自家圈养鸡畜的门槛前,瞪着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天空发生的一切。
至少,彼时年少,叶秋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