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中给我们呈现了极其动人的乡土之美,那里是我们期待的、永远魂牵梦绕的、共同的心灵家园,我以《社戏》和《故乡》为例,说说故乡美的失落。
至美的景色始终氤氲在梦中,是故乡之美的轮廓。
《社戏》展现了江南水乡夏夜朦胧之美,宛转的横笛声声入耳,豆麦的清香扑鼻而来,渔火点点闪闪烁烁,起伏的连山在快速的行驶中如兽脊纷纷后退,依稀的赵庄朦胧在眼前,松柏林中破的石马还在记忆中,而身旁是视我为上宾且无话不谈的小伙伴们,此情此景,在走过无数山水,经历人生大起大落,看透世间实相的鲁迅心中,这份纯美的景色再也不复存在了。美的仅仅是景吗?美的是少年的心境,单纯的赤子情怀。
至真的人情萦绕在心间,是故乡之美的温情底色。
《社戏》给我们展现了纯粹的乡土人情之美。少年们热情好客,减少工作陪我游戏,不放牛同我一起钓虾,为满足我想看戏的想法更是想尽办法,尽管白天看过也愿意晚上再陪我一趟,看戏的时候桂生热情要给我买豆浆舀水喝,阿发主动要求偷他家的豆子,能干的双喜规划行程、驾船偷豆。看尽人间种种疾风冷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鲁迅,在回望中倍感这少年意气的纯粹,天真烂漫的可爱,生机勃勃的可贵,英姿勃发的“小英雄气”之动人 ,这种单纯又质朴的“真”情怀再也找不到了,令人稀罕又唏嘘。
至善的人性一再呈现,是故乡之美的精神坐标。
少年们如此,全在于老人们的言传身教。他们慈爱、和蔼、平和、纯粹、礼遇有加、不计小节。外祖母敏锐地感到没有看上戏小孩子的失落,因此自责失礼考虑不周;被偷了豆不但没有责难反而赞赏孩子们有眼光的六一公公,在被偷豆的第二天竟然送来了煮熟的罗汉豆;没有出现的阿发妈妈会因为孩子们偷豆而责难他们吗?不,不会的,平和、热情、淳朴的平桥村的大人们是不会斤斤计较小孩子这些的。
乡间劳动生活是田园牧歌式的梦之追寻,赋予故乡背景底色。
大人们种地、打鱼、农人辛苦劳作,从闪烁一笔的“大航船早出晚归”就可以看出来;孩子们干活也放牛,因为有尊贵的客人,才被准许减少工作。这样难得的休闲日子里,孩子们才有了看戏、偷豆的经历。
这是田园牧歌式的乡土生活,有早出晚归辛苦的操劳,也有邻里和睦和谐相处的其乐融融。这份美好和纯粹,在《故乡》中鲁迅的回忆中依稀闪过:一轮明月下,金黄的沙地边,海边项带银项圈奋勇刺猹的少年,那只是他的回忆和向往,这份美好在《故乡》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冷漠的、凄凉的、萧瑟的、哀伤的故乡冬景里,我那亲密无间、伶俐的、充满“小英雄气”、无话不谈的闰土终于来了,让我惊悚、失落、和措手不及,中年的他像石像一般的麻木,迟钝的反应,木讷的表达,落魄寒酸的穿搭,一声“老爷”就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多子、饥荒、战争、苛税、兵匪官让他像个苦人儿,他要的香炉我可以给他,但对生活的期望和尘世的救赎我却眼睁睁地无力帮扶;豆腐西施美貌已经不再,变成了细脚伶仃的圆规,尖酸刻薄,嫁祸他人而又幸灾乐祸,她惯用着顺手牵羊的伎俩不以为耻反心安理得。故乡的人都长大了,也美好不再了。
所有美好的故乡记忆都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找不回了,再也回不去的,不仅是故乡,还有那份失落的赤子情怀。初读我们笑闰土,再读我们已经是闰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我们成了闰土们,或辛苦恣睢、或辛苦辗转、或辛苦麻木地活着。
故乡是举杯邀月的惆怅万千,是对酒当歌的欲言又止。光阴摇晃,春秋匆匆,有人相见,有人怀念,而故乡却再也不见,它已经裹入了岁月的烟尘中,隐入混沌的尘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