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课堂，学生们干什么的都有，说废话，看闲书，听音乐，发短信，玩游戏，上网，睡觉，玩牌，甚至打架……就是不学习。这是大面积厌学的课堂。经常出现这种课堂的班级被称为“乱班”。很多学校领导会把“乱班”的产生归因于任课教师在教学和管理上的无能。这种推断表面上看来有一定道理，但又未免失之简单。根据课堂的构成要素，我认为这个问题还应该有如下缘由：

一．讲课的人无趣；

二．讲的内容无趣；

三．听课的人无趣；

四．讲课、听课的方式无趣；

五．长时间地进行着上述某些或全部无趣。

下面就容我一一道来。

人有“有趣”“无趣”之分，同样的内容分别让这两类人讲，效果肯定不同。这里所说的“有趣”不仅是一个人身上的某种情趣，而且更指王小波所提到的那种纯粹的“思维的乐趣”。一个真正的好老师首先是一位爱智之人，他不应该只从应试、升学这些功利的角度去看待工作，更不会把授课当做一种糊口的职业，相反，他工作的激情更多地是来自他对专业的兴趣以及对事业的热爱。可是，我们见到的多是在机械的教学模式、繁重的教学任务和严厉的教学管理之下疲于奔命的教育工人，在他们身上难觅“趣味”，有的只是职业倦怠。

再者，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兴趣和优势，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独特的趣味，如果用一种高度统一的课堂模式去要求所有老师，就会无视个性，就是制造“千人一面”，很多不适应该模式的人将会顿时显出他的无趣来。而这又怎么能简单地归错于老师本人呢？

第二，教材存在的问题一样不可小觑。从过去到现在，对绝大多数学生而言，数理化太难太深学不会，文史政太少太浅没意思，而且文科教材最擅于避重就轻，言不及义，用谎言假造和谐，用和谐掩盖矛盾。虽然近几年教材的变化很大，不过就语文来说，还是有很多无趣的篇目存在，它们一般都事关思想道德，政治“意义”重大。而我总认为，一篇文章如果总是憋着劲往“意义”上面讲的话，总会难逃无趣。“无趣味”是为“有意义”做出的牺牲。这一点积习已久，殊难改变。

不容忽视的是，在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等各级考试尤其是中考高考的阴影下，课堂上讲授的内容都是尽可能早而多地转向枯燥的反复训练，课堂的生动性常常是大打折扣。

不过，教材有没有趣味往往因人而异。不管讲者多激情、内容多精彩，听者只是无动于衷 ，这是个最要命的缘由。第三条是说，课堂上总是坐着不愿坐着的人。语文课上坐着不愿听语文的人，化学课上坐着不愿学化学的人……不管哪一门课上，都会坐着不愿坐在那里的人！甚至可以扩而大之，在教室里就坐着不愿坐在那里的人！在学校里，绝对游荡着不愿进来的人！

何苦呢？为什么呢？选择的自由呢？

不为什么。没有自由。家长说你必须上高中，你没有选择道路的自由；教育部规定那些科目是必考的，你没有选择功课的自由。总之，在一个没有充分多元化的社会里，在一个一元化评价机制盛行的国家里，你只有无趣的错误，而没有选择的自由！而我认为，一个人选择的机会越多，他失败的几率就越小；自由的空间越大，幸福的指数就越高。

然而，即使是那些对什么知识都有趣味的好学生，若学习形式单调乏味，效果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是第四种无趣，它涉及教改的问题。“乱班”之所以需要维持秩序，从根本上还是因为课堂是讲课者的课堂，如果真正成了学生的课堂，也就无所谓秩序了。秩序只是为需要它保护的人而存在的，同时也必然是被它捆绑的人所破坏的。当我们不赋予学生应有的主体地位反而靠所谓的秩序来压制其言说的自由、剥夺其思考的尊严时，有什么理由去指责他们的“叛乱”呢？

叶圣陶先生早在1947年就撰文批评这种“枯坐听讲”的教学方式，“这16年得消磨在坐在教室里的椅子上听老师讲说上！疲惫、厌倦、疲惫、厌倦，像两道纠缠无已的绳索，紧紧捆住学生的身心。……这种刑罚是没法补偿的，16年的疲惫与厌倦给予身心的影响将永远是人生的缺陷。”可是，我曾亲耳听到一些老同行宣讲：“我不反对灌输，我认为灌输是提高教学效率的最好途径。”因此，尽管有的学校适应时代潮流，举起“课改”大旗，探索新的教学形式，更多的学校却是按兵不动，甚至还倒行逆施。

学校又是如何应对“乱班”的呢？教材无趣是无力干预的；学生无趣也无能为力，总不能因为某学生不爱某一科就开除吧，事实上为了经济利益，反而扩招了很多交高费的、几乎对每一科都“无趣”的学生进来；而搞课改又没理念，更怕好不容易“应试”出来的那点升学率再被“课改”掉，得不偿失。综上所述，在“乱班”这个问题上，校方能干预的就是教师的因素。他们往往意识不到教师“无趣”的问题，也想不到让老师们分工协作的问题，还想不到区别对待、知人善任的问题，而是动辄就上纲上线到“责任心”上来了，“要管怎么能管不住呢”，于是乎，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强势人物的身上，物色一位铁腕教师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办法。

毕竟是一帮孩子，强势人物的高压政策一般都能见效，课堂会安静下来，那些“分”啊“率”的也会形势喜人，于是，这就印证了校方的判断，强化了他们对于强势人物的钟爱。然而，我对此深表疑虑。在上述诸多“无趣”不能得到改善的情况下，会不会反果成因呢——高压导致了深层的厌学，而且更隐蔽、更严重。

对了，学校能做的还有第五条呢。由于随意扩招，由于不肯课改，由于强势高压，由于恶性的校际竞争，由于以上诸多“由于”导致的学习效率低下，很多学校便会发起“时间战”：早上一节早读，晚上三节自习，中间是八节正课；周六补一整天，周日补一上午；三天小假期小补，七天大假期大补，碰上寒暑假则恶补……不把那些个“无趣”弄到极致不肯罢休。

于是，当无趣的学生一天十几个小时、一周六七天、一年十个月、一连三四年地听那无趣的人以无趣的方式讲着那些无趣的知识时，一些有趣的念头就会蠢蠢欲动，于是他们抿抿嘴唇、捋捋袖子、摆开架势，在强势人物还没到来之前，疯狂地叫喊着：

“同学们，乱班就是这样炼成的啊！”

2012.4.22中午

2013.6.30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