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走了。”父亲仍旧在笑,“爬到檩子和高粱秆的夹缝里面去了。”他说。
我开始留意屋顶,留意檩子和高粱秆的夹缝,渴望着能够得到更多的糖。后来我确实在墙上发现过几次毛毛虫,它们身子扁扁的,上面的爪子多到数不过来。它们贴在墙面上慢慢地爬动。
“毛毛虫啊,给我扔块糖呀!”我冲它喊。它没反应,继续向墙的一角爬去。我以为它没听见,凑到它跟前,把嘴几乎贴到了它的身上,然后大声喊:“毛毛虫,求你快点给我扔块糖。”它这次应该是听到了,爬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但却始终没扔出一块糖来。
这时候父亲拎着鞋蹿上炕来,用鞋底子“啪”的一下,把毛毛虫拍个稀碎。
“你拍死它干嘛,我还等着它给我糖吃呢。”我大声抗议道。
“这种毛毛虫肚子扁扁的,没有糖。”
“那什么样的毛毛虫有糖?”
“得是那种肚子像糖球那么大的毛毛虫。”
我又开始留意肚子有糖球那么大的毛毛虫,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个……我越望越迷糊,越想越朦胧。不知何时,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肚子大大的毛毛虫趴在檩子和高粱秆的夹缝处,不紧不慢地张开口,从嘴里吐出一块粉红色的糖球来,我急忙张开双手去接。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双手来,硬生生把快到手的糖球截走了。我定眼一看,看到了老疙瘩和他手里的糖。他冲我吐了一下舌头,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我在后面开始追他,边追边喊,“还给我!还给我!”追着追着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顺势向前扑倒,情急之下,我“哎呀”一声,从炕上坐起来,揉揉眼,原来是梦一场。
天已经黑了,屋内一片昏暗。我看到父亲坐在炕沿上吸着烟,烟头的火花伴随着他的吸吮,一闪一闪。
“做噩梦了?”父亲问。
“翠萍回来了?”我答非所问,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翠萍。
“嗯。”父亲继续吸他的烟。
“我想要个冰车。”我为我自己,也为翠萍。
“和大牛的一样?”
“嗯。”我不假思索,但又马上意识到什么,“哎,爸,你怎么知道大牛的冰车?”
“他早上拉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父亲嘎巴一声拉亮了电灯。“你们那点小把戏,是逃不过我这火眼金睛的。
“我不管什么火眼金睛!”我在炕上蹦了两蹦,“反正我就想要一辆像他那样的冰车。”
“行了,别蹦了,再蹦把炕蹦塌了。”父亲冲我喊道,“明天我给你做一辆不就行了嘛。”
父亲总是这么高效,说到做到。第二天他找出几块木板,用锯锯了几下,再用斧头和铁钉叮叮当当几声,一个简单实用的冰车轻轻松松搞定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往冰车下面浇一次水。一天过后,车下面已是厚厚的一层冰。他又在冰车上面系了一根麻绳,让我拉着看合不合手。我已经顾不了这些,大牛正在屯西口等我。
我拉着冰车在路上飞跑。我看到翠萍站在她家院里。我想喊她,却又不敢,怕被她妈听见,又该横加阻拦。我冲她招了招手,然后飞快地从她家院子前跑过去。跑了很远,我再回头看,她已经跟在我的后面。我停住脚步。
“翠萍,快来看我的冰车!”我终于可以放开嗓子和她说话,“你坐上去,我来拉你。”
“小哥,给你!”翠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冻梨递给我。
“你家买的?”我接过冻梨,揣进自己的口袋,心里暖暖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尝过水果的味道,按照目前的时间节点,我还要等上一些天,因为只有到过年头几天,父亲才肯到城里办上几件年货,其中就有冻梨,用一个绿布书包装着放在仓房里,吃的时候,需要取出一个放到碗里,然后倒入凉水,过一会梨的上面就结出一层厚厚的冰,把冰敲碎扒掉,露出里面软软的梨来,吃起来冰冰的酸酸的甜甜的。这味道,只有过年时候才能吃到。
“不是。”她坐到冰车上,“在我舅家拿的。”
“你们怎么呆这么长时间啊。”我拉起冰车,刚开始感觉有些重,但越拉越轻松。
“还不是因为我妈。”
“你妈你爸到底离不离婚了?”
“不离了,我三太爷说,往后我家有啥农活,老赵家的男人都来帮着干,决不看我家笑话。”
“我爸也可以帮着干。”我说。凭我的感觉,我家虽然不姓赵,我爸也从不去翠萍家串门,但需要的时候,帮上一把,我爸还是能做到的,而且已经开始做了,赶车拉翠萍爸去接翠萍妈就是一个例证,要知道,我家那匹马可是怀了崽的,自打入冬以来,我爸没舍得用让它拉过一次车,这次能让它披挂上套,说明是打心眼里想帮他家的忙。
“嗯,前天就是你爸赶车接的我们。”
“要是你爸妈真离婚的话,你跟谁啊?”
“当然是跟我爸呀。”
“为啥?”
“因为他腿不好,我得照顾他,再一个就是可以和你在一起玩啊。”
“我也希望你跟你爸。”我停下来,扭过头,认真地对她说。她没说什么,冲我会意地笑了一下,笑得很甜很美。
大牛孤零零地站在屯西口,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