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是从败家后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活着的。
我常常喜欢用辩证的方法去看问题。比如幸与不幸。你看,福贵家曾经多么兴旺,祖上留下了两百多亩地,到他父亲手上剩下一百多亩,到他手上,他把一百多亩地赌输了,几代人居住过的大房子也没了。他们搬进了茅草屋,成了彻头彻尾的穷人!接下来是父亲被他气死,老婆被丈人敲锣打鼓地接回家,未出生的孩子有可能不再姓徐。家里只剩下未成年的女儿和老母亲。他不再穿绸衫,为了养家糊口,他租了原来属于他家的五亩地,开始了佃农粗糙、艰难、贫困的生活。读到这里,我们自然会认为他是不幸的,但同时我又想,这么一个上学都要雇工背着的少爷,内心里是经过了怎样艰难的转变呢?而这种转变,对他来讲,是不是一次对自己内心的真正拷问和警醒?而这种拷问和警醒,对于精神层面上的活着,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年轻时的福贵是个败家子、二流子,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有时还侮辱私塾先生、打骂妻子家珍,就连父亲的教训也不当回事。那个时候,他不是在活,他是在作践自己,是行尸走肉,是混世。而在败家后,他才开始像个人一样地活着。他有了担当,有了责任心,有了吃苦耐劳的好品质。
败家后的福贵开始正视现状,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勇敢地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成为吃粗茶淡饭、起早摸黑、辛苦劳作的佃户。这种表面上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却反应了一个人精神上从颓废到崛起的裂变。所以,徐家的败落不是一种不幸,而是一种回归,是人的本性的回归,是善的回归。就相当于把一只翅膀还没有长硬的鸟儿从摇摇欲坠的空中唤回到实地上一样。都说富不过三代,为什么?那是因为物质上的富裕常常带来精神上的空虚,而这种空虚会使人迷失方向,走向歧途。我想,只有一个人精神上的富有能够与物质上的富有相匹配时,这样的人家才会永远兴旺发达。徐家的败落最终把福贵从歧途上拉了回来,使他能够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地活着了。
福贵的父亲这么对福贵说:“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而到了我手里,徐家的牛变成了羊,羊又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鹅变成了鸡,现在是连鸡也没啦。”福贵成为佃农后一心想重新养只鸡,然后再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鸡变成鹅,鹅变成羊,让徐家重新兴旺起来。可惜的是,福贵到老也没有能够重振徐家,而这正是小说的可贵之处,它超越了通常的奋斗史的普通写法,而是通过一个人生活中实实在在的细微幸福与生死疼痛来真切感悟活着的深刻的痛与暖。
尽管年轻时的福贵干尽了坏事,是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二流子,可是一旦他真正像个人一样地活着时,你还是看到了他人性闪光的一面。他开始懂得去关心、照顾人了,开始知道勤劳致富了,开始以慈父的面目去用心爱自己的孩子了。他善良、孝顺、温和,而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变故后,他又具备了大度、豁达、随遇而安的品质。
福贵是不幸的,他的不幸不在于他输光了祖宗留下的家产,而在于在后来的艰苦生活中,他爱的亲人一个个先他而去。福贵又是幸运的,因为他在生活的各种打击的真切体会中感悟到了活着的真谛。从他平和的叙说中,你能感觉到他对生活的那份执着与认真,他对亲人的那份关爱与守护。他从不自怨自艾,而是以切实的行动来告知他的亲人,他愿意改过自新,做一个有担当、有血性的男人!
题目“活着”本身就给人以强烈的冲击力。这个普通词汇的后面蕴藏着挫伤、挣扎、心酸、眼泪、昏暗、死亡以及与它们紧密相连的和顺、安宁、甜蜜、笑容、光明、新生等。也许,所有这些词汇所代表的才是活着的真正内涵。
活着,用心、用情,宠辱不惊,去留有痕,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