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心理基本理论
人的存在:指人的整体,难以用语言描绘。萨特:存在先于本质,人的“存在”,是一个从过去推向未来的,自由选择以突破既定自我,实现新的可能的过程。“人除了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人绝对自由,并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何逃避选择的行为都有损于自我的存在。
存在的三个世界:组成生理和物理环境的内部和外部世界,或称周围世界;由他人组成的人际世界;人与自我和自我价值所体现的,潜能的自我内在世界。三个世界息息相关、互为条件,人同时存在于物-人-己三个世界中;它们不是分属三个不同的世界,而是人的三种存在方式。因此,若仅仅强调其中之一而忽视甚至放弃其他两种存在方式,则会妨碍人们对自我真实面目的理解。
存在的基本特点:空间性和暂时性、分享与参与、焦虑和内疚。
书的四个终极关怀:
死亡
自由
孤独
无意义
第一部分“死亡”
1、正常和病态之间的差异在于量的程度,而非质的不同。
2、……与证据最为吻合的心理病理学模型很类似于当代的躯体医学模型,后者认为传染病并不仅仅是细菌或病毒侵入没有防御的躯体所造成的结果,而是有害的病原和宿主抵抗力之间失衡的结果。换句话说,有害的病原一直都存在于身体之中……个体是否会出现临床疾病,有赖于其身体对病原的抵抗力(也就是诸如免疫系统、营养、疲劳等因素);当抵抗力下降时,即使病原的毒性和活力并没有改变,还是会产生疾病。因此,人类所有个体都处在困境之中,只是有些人对应对困境无能为力:心理病理不仅仅有赖于压力存在与否,还有赖于无所不在的压力与个体防御机制之间的交互作用。
(A——B——C理论。横线是上括弧线。A是事物,C是结果,而B则是自己应对事物的 度。比如A是压力源,C是压力,B是自己对压力源的态度,造成了“压力”这个结果。但如果自己转换态度,也可以不造成“压力”这个结果而是其他)
3、尽管肉体的死亡会毁掉人,但死亡的观念却能拯救他。
4、死亡的观念不是宣判我们将以恐惧和黯淡的悲观主义方式存在,而是像催化剂一样将我们拉入更真诚地生活方式中,增加我们在活着时的乐趣。
5、(《战争与和平》主人公在死刑前最后一刻被暂缓死刑)这场经历改变了皮埃尔,他在剩下的三百页中热情而坚定地活着。他能够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全然付出,能敏感地意识到周遭的自然环境,能发现生命中对自己有意义的任务并献身其中。
6、(有相当多人仍然因为濒死的经历而获得了):对生命的短暂和宝贵有强烈的感受……对人生百味有更多感受,对当下的环境有高度的知觉和情绪反应……一种或在当下的能力,享受每一个逝去的瞬间……对人生有高度的觉察——觉察生活和生命,享受当下,以免日后错失。
7、我(作者欧文·亚隆)在治疗晚期癌症病人的多年里,为很多人将自己的危机和险境转为改变的机会所感动。他们报告了惊人的转变和内心变化,最恰当的表述就是“个人成长”:
--重新安排生活的优先级:不再重视没有意义的事情。
--释放的感觉,能选择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活在当下的感觉增强,不再拖延到退休或未来某个时间之后才过想要的生活。
--欣赏生命中鲜明生动的自然现象,如季节更迭、微风、落叶、最后一个圣诞节等等。
--比起发生危机之前,与所爱的人有更深入的沟通。
--比起发生危机之前,对人际间的恐惧更少,更不担心被人拒绝,更敢于冒险。
8、参议员理查德·纽伯格在死于癌症之前不久,描述了这些变化:
我身上发生了一个我认为不可逆转的改变。名望、政治成功、财务状况,突然之间都变得毫不重要。得知自己换了癌症之后的几个小时内,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参议员席位、银行的存款或是自由世界的命运……自从我被确诊后, 我和妻子之间再也没有争吵过。我过去总是斥责她不从后面挤牙膏、无法满足我挑剔的口味、不征询我的意见就安排客人名单、花太多钱买衣服。现在的我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事情。取而代之的是我对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朋友共进午餐,搔墨菲的耳朵、听它满足的咕噜声,妻子的陪伴,夜晚在床头灯的柔和灯光下读本书或杂志,在冰箱里寻找橙汁和咖啡蛋糕。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真正享受生命,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不朽之人。每每想起自己的过去,即使在健康状况最佳的时候,因为妄自尊大、虚伪的价值和空想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糟蹋自己生命的事情,我都会不寒而栗。
9、如前所述,人可能会担心垂死的过程、害怕垂死的痛苦、对未完成的计划感到遗憾、对个人经验的结束感到哀伤,或是理性冷静地看待死亡,就像伊壁鸠鲁学派的人一样,简单地做出死亡并不可怕的结论,因为“我存在时,就没有死亡;死亡存在时,就没有我,所以死亡与我无关”(卢克莱修)。
10、将死亡纳入到生命之中,会使生命更为丰富;这会使人有能力从令人窒息的琐事中挣脱出来,以更坚定和真诚的方式生活。对死亡的充分意识可能促成彻底的个人改变。
11、成人看到孩子因为想到死亡而困扰时,会感到非常心疼,而急着去使孩子免受伤害。而孩子会察觉到大人的焦虑,并因此发觉必须压抑对死亡的担心:这种担心并不能从父母那里得到真正的缓解。许多父母尽管文化程度很高,也下定决心要对孩子提供诚实的教导,但当看到孩子痛苦时就会产生动摇。
12、大部分精神分裂症病人都体验不到自己是完全地活着的。这种死气沉沉无疑是精神分裂症病人全面压抑一切情感的功能,然而席勒斯认为,它也起到了一个额外的防御目的:“死”的状态或许能使病人远离死亡。有限的死亡胜过真实的死亡。如果一个人已经以某种方式死了,他就不必害怕死亡了。
可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死亡。如果死亡恐惧是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核心心理动力,就必须解答一个困惑:为什么精神分裂症病人会被这种最常见的恐惧击倒?席勒斯对此提出几个解释。
首先,那些对个人完整性没有稳固认识、没有完全参与到生活中的人, 面对死亡时的焦虑会更为强大。席勒斯写到:“除非一个人拥有完整地活过的体验,否则承受不了面对必死的结局,而精神分裂症病人还没有完整地活过。”诺曼·布朗在其卓越的著作《生与死的对抗》(Life against Death)一书中,提出过类似的看法:“只有确认诞生的人才能确认死亡……死亡的恐惧是我们身体中未曾活过的生命对临终的恐惧。”(死亡焦虑会因生活失败而大幅增强)
精神分裂症病人被死亡焦虑所淹没的第二个理由是,病人在早期的发展中遭遇了巨大的丧失,因为发生得太早,以至于病人无法整合它们。由于自我尚未成熟,病人病态地对丧失做出反应,通常是强化主观上原始的无所不能,以此来否认丧失(如果一个人就是全部的世界,那就不会失去什么)。由于未能把过去的丧失整合起来,病人也无法整合未来最严重的丧失——失去自己,失去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于是,病人对抗死亡的基本庇护就是全能感,这是所有精神分裂症的关键特性。
强烈死亡焦虑的第三个来源,源于精神分裂症病人早年与母亲关系的性质——病人从来未摆脱共生融合,只是不断地在心理融合与完全无关这两种状态之间摇摆。病人对于母亲关系的体验,像是在穿过磁场区:靠得太近会被突然地吸过去,离得太远又会变得什么都没有。共生关系的维持,要求双方都不觉得自己是独立的整体:每一方都需要对方来成就其完整性。于是,病人一直没有发展出全然体验生命所必须的完整感。
此外,精神分裂症病人发觉共生关系对生存而言是绝对必要的:病人需要保护,以对抗一切对于关系的威胁;在这些威胁中,没有比他(和他母亲)那种强烈的矛盾感更为危险的了。孩子在感受到对最深爱的人怀有强烈恨意时,会有深切的无助感。同时,孩子在认识到这个人对自己也是强烈地既爱又恨时,也会感觉无助。这种无助感要求继续保有个人全能的幻想,而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幻想只见于婴儿。接受死亡的必然性最能够彻底摧毁个人全能感,因而精神分裂症病人不顾一起地紧抓着他的死亡否认不放。
13、(“癌症治愈神经症”节选)一位病人在罹患癌症后,她严重的人际恐惧奇迹般地完全消除了。……描述自己的转变时,她说这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她觉得面对乃至战胜自身的死亡恐惧,使其他一切恐惧都变得微不足道,她从中体验到强大的自我控制杆。
14、(“生命无法拖延”节选)
许多癌症病人报告自己当前的生活更为充实。他们不再把生活推迟到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们认识到,一个人能真正生活的只有当下;事实上,人不可能比当下活得更久——当下一直伴随着你。即便是在回顾既往生活的那一刻,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仍然在体验着、在生活着。永恒的时态是当下,而非未来。
……另一个病人是大学教授,由于要跟癌症较量,他决定在当下享受未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选择不做那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当他在手术后复原并恢复工作时,他的行为改变非常惊人:他抛开繁重的行政事务,完全投入到最令他兴奋地研究领域(最后达到了国家最高水平),而且不再参加任何教职员会议——这给我们每个人都上了一课。
15、(“盘点你的福气”节选)
(一位患食道肿瘤的病人)……有一天在餐馆里,她甚至连清汤都咽不下去了,而后她环顾四周的食客,诧异道:“难道他们不知道能吞咽是多么幸运?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些?”她把这个简单的原则应用在自己身上,开始了解自己能做什么、能体验什么:生命的基本事实、季节的更替、美丽的自然环境,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触摸、可以爱。……盘点你的福气!我们怎么会忽略这个令人获益的简单训诫呢?通常,我们并不在意自己真正拥有的和能做的事,反而想着自己缺少的和不能做的事,或者由于微不足道的忧虑和名声或自尊心受到威胁,使我们的成长受到阻碍。牢记死亡于心,就会对数不尽的存在的馈赠抱持欣赏和感恩之心。
16、(“他人的死亡与存在的觉察”节选)失去父母使我们触碰到自己的脆弱;如果父母都无法拯救他们自己,谁来拯救我们呢?父母离去之后,我们与坟墓之间就再也没有别人了。正相反,我们变成了子女与死亡之间的屏障。一位同事在父亲去世后的体验可以作为例子。他很早就已预料到父亲的死亡,因而能平静地接受这个消息。然而,在返乡参加葬礼的飞机上,他却惊慌失措。虽然他是个经常旅行的人,但他突然对飞机是否能平安起降失去了信心——好像他对抗不确定性的屏障突然不见了。
丧偶常常激起人类根本性孤独的问题;失去重要的他人(有时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人)使人更明确地觉察到,虽然我们努力地在世上双双相伴而行,但是根本性孤独仍然是我们必须承受的。没有人可以与他人同死或是为他人而死。
17、许多病人谈到,在他们形成自己对待死亡的态度上,父母面对死亡的方式是非常重要的。这一观察可以明确地知道对濒危病人的治疗:想到自己在为他人树立榜样,就是一种把生命意义维持到最后一刻的方法。
18、约翰·欣顿报告了一些相关研究的有趣结果,他研究了六十位罹患晚期癌症的病人,研究他们的生活态度(包括“生活中的满意度或成就感”)与罹患晚期癌症的感受、反应之间的关联。……数据显示,在非常显著的水平上,存在如下现象:“当生活令人满意时,死亡不太令人烦恼……对过去的生活较为不满时,对疾病及其结果的看法会有更多忧虑。”生活满意度越差,越容易出现抑郁、焦虑、愤怒,并且整体上更加在意疾病和挑剔医疗护理的满意与否。
这些结果看似违背常识,因为从表面上看,人们可能会断定那些生活不顺、希望破灭的人会欢迎死亡的解脱。可是与之相反的才是正确的:成就感,一种已经好好活过的感觉,可以减轻死亡恐惧。
19、“他对时间的定位发生了显著改变:不再把时间视为敌人——要么掩盖时间流逝的感觉,要么找点什么消磨时间。显著,在一天接一天的空闲时间中,他开始欣赏并尽情享受着时间。”
20、(“处理焦虑的另一个有用的原则解剖和分析”节选)
许多人是被面对死亡时的无助感压倒的;事实上,我治疗过的临终病人团体,就是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化解恐惧的来源上。主要的策略是,把附带的无助感觉和真正的无助区分开来,真正的无助是面对人们无法改变的存在处境的无助。我曾看到,临终的病人通过选择控制生活中可以控制的部分而重获力量和控制感。
21、死亡帮助我们了解焦虑,提供了一个心理动力的架构,它是解译(每一项终极关怀的治疗含义)的基础,也是一种能够激发观点大幅转变的边界经验。我接下来要谈的其他每一项终极关怀各自提供了完整心理治疗体系的不同环节:
自由帮助我们理解承担责任,做出改变、决定和行动的承诺;
孤独阐明了关系的角色;
而无意义则将我们的注意力转向一种原则,即投身于生活之中。
第二部分“自由”
22、我在这里使用的“责任”这个词有确定的所指。其含义与让一保罗·萨特所写的负责任是“成为一个事件或者某物的毫无争议的作者”中责任的含义相同。责任意味着个人原创。意识到责任等同于意识到自己是自我、命运、生命中的困阻和感受的创造者,也是个体自身痛苦的创造者。如果病人不能够接受这种责任,仍坚持认为其他人或其他因素是造成自己不快的罪魁祸首,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治疗。
23、自我是二合一的,它是一个经验自我(一个客观自我,那个在那儿的某物,世界中的一个客体);它有事一个先验(建构性)自我,建构了自身和世界,也就是为自身和世界负有责任。这种角度下的责任是必然与自由彼此纠结的。除非个体可以自由地将世界以任意多种方式构建,否则责任的概念就没有意义。宇宙并非是超然存在的,存在总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创造。萨特对于自由的观点有着深远的意义,他说:人类不仅仅是自由的,而且注定是自由的。进一步说,自由的概念扩展到不仅要为世界负责(也就是将意义注入世界),还要为个人的生活负责,不仅仅是为个人的行动负责,也要为不作为负责。
24、萨特常说,个体生活是由自己的选择构成的。人自愿成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一个人对自我建构(及其中隐藏的无根感)感到恐慌,那么他就可能会使自己麻木而不去期望或者感觉,放弃选择或者将选择转嫁给他人、某个机构或外在事件以逃避愿望。
25、(一个研究项目的介绍节选)
存在主义的项目下包括如下五个条目:
1)意识到生命有时是不公正的。
2)意识到人生终究难以逃避某些痛苦,也无法逃避死亡。
3)意识到我和别人无论如何亲近,终究仍要孤独地面对生命。
4)直面生和死的基本问题,更诚实地生活,较少陷入碎碎的事务中。
5)学会不论从别人那里得到多少支持和指导,必须承担对自己生活的最终责任。
26、(蒂利希的描述非常清晰:)存有不仅仅是赋予人的,同时它对人也有要求。人需要为自己的存在负责,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回答使自己成为什么的问题。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自己的审判者。这种情境带来焦虑。这个焦虑从相对的角度来看,就是内疚的焦虑;从绝对的角度来看,这个焦虑是对自我排斥或者自我否认的焦虑。人被要求使自己成为自己应该的样子,充分实现自己的命运。人通过实现自身的命运,通过实现潜在的可能,获得自我肯定。
27、(奥托·兰克)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当我们限制自己不去经历很激烈很敏锐的生活,也不实现自己的潜能时,我们为自己未被运用、没有活过的生命感到内疚。
28、(卡伦·霍妮)虽然没有直接使用“内疚”这个词,但是她很清楚个体在无法实现自身命运时所要付出的代价。她谈到了自我疏离感,谈到了个体和真实的自我分裂而导致不承认自己真实的情感、愿望和想法。但是,人能意识到自己可能自我的存在,并且在无意识的层面上不断将可能的自我和“实际”的自我(即实际生活在世界上的自我)相比较。可能自我和实际自我之间的差别会导致强烈的自我轻视,而这种自我轻视会贯穿人的一生。
29、(马斯洛)相信人自然会试图实现自我,除非环境对发展太过不利,使人力图获得安全感,而不是努力成长【也就是说,人必须采用“匮乏动机”而不是“成长动机”】。
(马斯洛的原文如下)如果人的本质核心被否认或压抑,人就会“生病”。“病”有些时候以明显的方式得到表现,有些时候其表现方式则十分隐晦……人的本质核心十分细腻微妙,它很容易为习惯和社会文化压力战胜……即使它受到否认,也不会消失,而是会一直潜藏,不断要求得到实现……每一次我们与自己本质核心的疏远,每一项违反我们本性的“罪行”,都会无意识中有所记录,让我们自己鄙视自己。
30、但是人如何发现自己的潜力呢?人怎么能在遇到它时认出它来呢?人如何知道自己迷失了呢?海德格尔、蒂利希、马斯洛和罗洛·梅对这个问题给予了一致的回答:“通过内疚!通过焦虑!通过良心的呼唤!”他们一致同意存在的内疚具有积极、建设性的作用,可以引导个人回归自我。当病人告诉霍妮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常常简单地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问问自己?”在存在的核心之处,人是认识自己的。
31、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心理治疗是“循环治疗”——长期、缓慢的过程,同样的议题不断地重复修通,并且在病人的生活环境中检验、再检验。
32、放弃始终伴随着决定。人必须放弃其余的选项,通常放弃之后,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决定是痛苦的,因为它们意味着可能性的限制;而人的可能性越是有限制,就越是接近死亡。实际上,海德格尔把死亡定义为“未来可能性的不可能”。受到限制的现实威胁到我们应对存在焦虑的主要模式:独特性的妄想——也就是,尽管别人受到限制,但自己却能豁免;自己是独特的,能够超越自然法则。
33、觉察到了人塑造了自己、没有绝对的外部对象、人赋予了世界的主观意义等事实,就意味着个体开始认识到自己根本无所依靠。
34、重要的决定也会使我们每个人面对存在性孤独。决定是一种孤独的行动,并且是我们独立的行动;没人能为我们做决定。
35、有些个体难以做出决定的原因是内疚……一般的内疚定义为个体对真实或想象中侵犯他人而懊恼,而存在性内疚远远不止于此。在第六章,我把存在性内疚定位为来自违抗自己;它源于懊悔,源于对自己毫无生机的生命和自身尚未开发的可能性的觉察。存在性内疚或许是阻碍决定的强大因素,因为改变的重大决定使个体想到过去的荒废,想到惊人牺牲了那么多自己仅有一次的人生。责任是把双刃剑:如果个体接受自己对人生处境的责任并作出改变的决定,就暗示着个体要独自为过去无法改变的悲惨生活负责,也暗示着很久以前本来能够改变。
36、不论是侵犯别人或自己而有的内疚,最好的应对方式是补偿,甚至这可能是唯一的方式。人无法让时光倒流。人只能通过改变未来以补偿过去。
37、“只有我能改变我创造的世界”人们不是一下子铸就了自己生活的处境;恰恰相反,人们是持续不断地创造者自己。所以,为过去的创造负责必然包含着对未来的改变负责。……必须达到这样的领悟:“如果是我,而且只是我,创造了我的世界,那么只有我能改变它。”改变是主动的过程:除非我们主动改变,否则改变不会发生。没有什么人能改变我们或者为我们改变。
38、“尚未发生的”事以很多令人生畏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行为。在意识和潜意识层面,人们都有一种目标感、一种理想化的自我、一系列奋斗目标、对命运和终将一死的觉察。这些概念全都会延伸到未来,而又强烈地影响内在体验和行为。
第三部分“孤独”
39、人如何保护自己远离终极孤独的恐惧呢?人可以接纳一部分孤独,勇敢地(用海德格尔的话是“毅然地”)承受它。至于剩余的孤独,人会试图放弃单一性,进入与他人的关系中,他人可能是和自己很像的人或者是某种神圣的对象。所以,用以对抗存在孤独的恐惧的主要力量就是关系。
40、没有一种关系可以消除孤独感。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存在的。但是孤独感可以被共享,爱能够弥补孤独感带来的痛苦。
41、马斯洛的基本主张之一是,人的基本动机或者是指向“匮乏”,或者是指向“成长”。他认为,神经症是一种匮乏的疾病,源自始于生命早期的缺乏对于某种基本心理需要的满足,这些需要包括安全感、归属感、认同感、爱、尊重、重视。这些需要得到了满足的个体是成长导向的,他们能够实现自己的潜力,达到成熟的自我实现。成长导向的人和匮乏导向的人正好相反,他们更能自给自足,不太依赖环境来得到强化或者满足。换句话说,管理他们的因素来自内心而不是社会或者环境:
(此段引用马斯洛原文:他们内在本性的法则、他们的潜力和能力、他们的天赋、他们的潜在资源、他们的创造冲动、他们的需求,就是认识自己,越来越整合一致,越来越知道自己的真实本性,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知道他们的使命或者命运是什么。)
以成长为动机的个体和以匮乏为动机的个体有着不同类型的人际关系。以成长为动机的人依赖性较低,比较不需要他人的赞美和爱慕,比较不担心面子、名声和回报。他们不需要无间断地满足人际需要;实际上,有些时候他们觉得受到他人的牵绊,更喜欢有独处的时间。因此,以成长为动机的人并不把他人看作是供给的来源,而是能视其为复杂的、独特的、完整的存在。而以匮乏为动机的人从有用性的角度和他人建立关系,对于他人不符合自己需要的部分,不是完全忽视,就是视为干扰或者威胁。
42、爱不能带走孤独感,孤独只能被面对而永远不能被抹杀。
43、并不是所有形式的爱都能够同样解决孤独的痛苦。弗洛姆区分了“共生结合”(一种堕落的爱)和“成熟”的爱。共生结合包括主动(施虐)和被动(受虐)的形式。在这种融合状态下,双方都不完整也不自由。成熟的爱是在“保存人的完整性和个体性的情况下的结合……在爱中,两个对立的东西共存,两个人既成为一体,又各自保持独立。”(引文来自弗洛姆)
44、弗洛姆认为爱是一个主动而非被动的过程。……爱是一个积极的行为,而不是消极的情感,它是给予,而不是接受,是“立于其中”而非“坠入其中”。此外,我们必须区分“给予”和“消耗”。喜欢聚敛、接受或者利用的人会因为给予而感到被消耗或者变得贫瘠。一个以交易为取向的人会在给予却没有收获时感到受骗。但是对于成熟的个体来说,给予表现了一种力量和丰富。在给予的行为中,自我的活力得到了增强。“当人给予时,他使得别人生命中的某样东西焕发了生机,而这生机会返还给他。在真正的给予中,人无法不接受返还。给予使得另一个人也成为付出者,两个人共享他们引入生命中的点点生机带来的欢乐。”
45、除了给予,成熟的爱还有其他的基本元素:关怀、回应、尊重和知识。爱人的意思是主动关怀他人的生活和成长,对他人的生理或者心理需要积极回应,尊重他人的独特性,以对方的本来面目看待对方,并且帮助对方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和展开自我,为他人着想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一个人如果不深刻地了解对方,是无法完全地尊重对方的。弗洛姆相信,只有超越自己的需要,依照对方的本来面目来交接对方,才能获得对对方真正的认识。人必须倾听,必须以共情方式体验(虽然弗洛姆没有用共情这个词),也就是说,人需要进入并且熟悉对方的私人世界,进入对方的生命,感受对方的观念和体验。
46、爱是人在世界上的存在方式,并不是与某个特定的人建立排他性的、逃避现实的奇妙连结。
47、成熟的爱来自个体自身的丰富而非贫瘠,来自成长而非匮乏。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需要另一个人才会感到存在、感到自己是完整的、能够逃避可怕的孤独。以成熟的方式爱人的人已经在其他的时刻、通过其他的方式满足了这些需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来源是母亲对婴儿的爱,在一个人的早年注入到他的生命中。这种过去的爱,是力量的源泉,而现在的爱则是拥有力量的结果。
48、关爱是相互的。一个人若能真正地“转向他人”,他自己也会相应地发生变化。一个人能把对方带入生命,自己也会变得更充满生机。
49、成熟的爱并不是没有回报。人会改变,变得更丰富,感到自我被实现,存在孤独也得以减轻。通过爱人,自己也得到了关爱。但是这些回报只源自真正的爱,他们不是爱的原因。借用弗兰克尔的说法,这些回报是自然产生的,而无法求得的。
50、如果我们无法发展能够让我们面对存在孤独的内心力量、自我价值感、坚实的认同感,无法接受事物本来的面貌、接纳焦虑的话,我们就会用间接的方式来寻得安全感。
51、就治疗技巧的一般原则来说,在揭露一个大秘密之后,最好是帮助病人就秘密揭露的过程深谈(所谓横向暴露),而不是询问更多的细节(所谓纵向暴露)。这样做的目的是病人能在当下让别人更了解他。
52、会谈快结束时,我请安娜描述过去这一个小时的经验(有效运用治疗的此时此地,总是包含两个过程:纯粹的经验和接下来的检视经验)。
53、克拉克·默斯塔卡斯在一篇谈论孤独的文章中,提出提出了相同的观点(作者前面提到了“治疗师的部分任务是帮助病人面对孤独,这通常会引发焦虑感,但是最终会促成个人成长。”):
孤独的人,如果允许自己孤独的话,就会在孤独中认识自己,并且创造出与他人的真正纽带或者根本连结。孤独并不是与他人分割,或是造成自我的分裂或破碎,而是扩展个体的完整性、觉察力、敏锐度和人性。
54、“关系产生治愈。”
55、佛洛姆、马斯洛、布伯都强调对另一个人的真正关爱意味着关心对方的成长,并把某种东西带入对方的生命中。……把某种东西“带入他人生命”的概念,为治疗师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策略。布伯把影响他人对生命的态度区分成两种基本模式:一是试图把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加在他人身上(但是以让他人觉得是自己的观点的方式进行);一是试图帮助另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潜力、体验自己的“实现力”。布伯称第一种方式为“干预”。这是传道者的方式;第二种方式叫“展现”,是教育家和治疗师的方式。
56、总的来说,治疗师应以真诚关爱的方式和病人建立关系,致力于获得真诚想回的时刻。在这种努力中,治疗师必须做到无私,也就是治疗师必须关心病人的成长而不是自己的个人需要。治疗师的关爱必须是无法被破坏的(也就是无条件的),而且这种关爱不依赖于是否存在来自病人的对等的关爱。治疗师必须一方面站在自己的位置,一方面站在病人的位置,并能以关爱的方式进入病人的世界,像病人一样经验着这个世界。这要求治疗师没有预设立场地接近病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和病人共享经验上,而不急于给病人下判断或者对病人形成刻板印象。
罗杰斯和他的同事提出的治疗师的三个特征(共情,真诚,积极的、无条件的关注)中,已经描述了治疗关系的这些方面。大量研究证据显示这些关系特征能促进积极的治疗结果。虽然罗杰斯强调关系必须是真诚的和个人的,我的主要担心仍是许多人经常会把以上这些治疗行为特点看作是一种“技巧”,看作治疗师在治疗中去做的某件事。现在已经出现各种技术手册,来教导新手治疗师用什么方法来传递共情、真诚和积极关注。对于一个存在主义治疗师来说,当“技巧”成为首要部分时,所有其他的一切都丧失了,因为真诚关系的核心就是不去操纵另一个人,而是把自己的全部存有转向另一个人。
第四部分“无意义感”
57、“有一群快乐的愚人在工作。他们在一块开阔地上搬运砖头。砖头在一边垒好之后,他们再把这些砖头运到另一边去。就这样,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从事着同样的工作,从无停顿。一天,一个愚人停下来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可以问自己,我在做什么。他想知道搬砖头的目的是什么。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能满足于以前做的事情。
而我,就是那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搬砖头的愚人。”
以上是一条自杀遗言,是绝望的灵魂看不到生活的意义,在自杀之前写下的最后的话。这条遗言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将我们引入一个实际上生死攸关的问题。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问法: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我们被放置在生活中?我们为了什么而活?我们依靠什么活着?如果人生必有一死,如果没有什么能够永恒,那么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托尔斯泰)问自己,为什么要管理财产?为什么要教育儿子?“这有什么用?我现在在萨马拉省有六千亩地,还有三百匹马,那又怎么样呢?”实际上,他也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写作:“好吧,就算我能够在名气上超越果戈里、普希金、莎士比亚、莫里哀,超越世界上所有作家,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能找到一个答案。我急切地需要回答这类问题,否则我就无法生活。可是没有答案。”
在五十岁的时候,托尔斯泰走到了自杀的边缘: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以及未来所做的事情究竟能给我带来什么?我的整个生命能够带来什么结果?”或者换句话说,“我为什么而活?为什么我要有所欲望?为什么我会做事情?”同样,这个问题也可以表达为:“在我的生命中是否有意义,而且这个意义不会被不可避免的死亡摧毁?”……
58、维克多·弗兰克尔声称,在他的临床实践中遇到的神经症患者中,有百分之二十是“空虚产生的”,也就是说其神经症是因生活无意义而产生的。……其他心理治疗师的看法与弗兰克尔一致。譬如,萨尔瓦多·马蒂写过一篇出色的、讨论追寻意义的文章。在其中,他声称“存在性病患”起源于“在对生命意义追寻中的全面失败”。马蒂描述说,存在性神经症的认知方面表现是“无意义感,对任何正在从事或将从事的工作,都不相信其有重要性、用处和价值。”本杰明·乌尔曼用同样的方式定义存在性神经症:“无法在生活中找到意义;一种没有生活目的、没有值得奋斗的东西、没有可期望的事情的感觉……无法在生活中找到任何目标或方向;虽然人们努力工作,但却感觉不到有什么可以追求、并为之奋斗的目标。”……
59、pan >列举一些能够给人提供生活目的感的世俗活动:利他。(中间描述及案例省略。)为理想奉献。(中间描述及案例省略。)创造性。(中间描述及案例省略。)享乐主义的解决办法。从这个观点来看,生命的意义在于完全地品尝生活,对生命的奇迹保持惊奇,把自己投入生命的自然韵律之中,在最深的感触中寻找快乐。最近有一本人本主义心理学教材将之归总如下:“生命是一个礼物,接受它,打开它,赞美它,使用它,享受它。”自我实现。马斯洛认为人有着趋向成长和人格整合的倾向,有着一个内在的蓝图或模式,其中包括整套独一无二的特性组合,以及表达这些特性的自我驱力。……马斯洛曾说过:“人类的构造迫使他走向越来越完全的存在,也就是大多数人所说的美好价值,走向平静、仁慈、勇敢、诚实、爱、无私和善良。”马斯洛回答了“我们为什么活着”的问题,他认为我们活着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潜能。他也回答了“我们该怎么活”的问题,他认为美好的价值本质上已经存在于个体内心,如果人信任自己的本来智慧,就能够直觉地发现这些价值。自我超越。
60、改变中的文化:意义都到哪里去了?
……在前工业时代的农业社会化,人们面临许多社会问题,可并不包括当今盛行的缺乏意义的问题。那时提供意义的方法有多种。首先,宗教世界观对生活提供了非常详尽的答案,使得意义问题不受关注。此外,古代人主要关注如何满足更基本的生存需要,譬如寻找食物和栖身之地,他们没有闲暇追寻生命的意义问题。我稍后会谈到,无意义感其实和空闲、安逸紧密相关。人越投入日常生计中,就越不会想到意义问题。……
在工业时代之前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有其它提供意义的活动。人们活得离土地更近,感觉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耕地、播种、收成、烹调、生养,他们自然地投入到未来。他们每天的工作都是创造性的,因为他们从饲养家畜和种植谷物中分享了生命的创造。他们对更大的整体有强烈的归属感,觉得自己是家庭和社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在这个背景中知道自己该怎么行为,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且,他们的工作本身有价值。毕竟,有谁能对生产食物的工作提出“为了什么”的疑惑?生产食物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所有这些意义都消失了。在今天城市化、工业化、世俗化世界中生活的公民,必须面对的事实是其生活失去了基于宗教的宇宙意义体系,脱离了和自然界的关联。我们有时间,而且是太多的时间提出令我们困扰的问题。在每周工作天数可能愈来愈少的时候,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越来越常出现的意义危机。“空闲”时间的问题在于它把自由强加给我们。
工作不能再提供意义。即使是再疯狂的想象力也没有办法给现代许多的常见工作带来创造的可能性。例如,生产线上的工人,不但其工作没有创造性,他们甚至开始把自己看作是工厂机械上无意志的螺丝钉。此外,许多工作缺乏内在的价值。那些在庞大的官僚体系中“忙碌”工作的职员如何能够相信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随着人口的爆炸性增长,以及这个事实在大众传媒上的广泛宣扬,怎能不让个体怀疑自己生养小孩对整个星球或者人类来说有什么益处呢?
61、(托尔斯泰)他常常问:“是否有什么生命意义不会最终被不可避免的死亡所破坏?”“无论我做什么,我的所有作为早晚都会被遗忘,我自己也会化为乌有。那么,为什么还要为事情奔忙?”
(欧内斯特·贝克)认为人类“普遍的野心”是“繁荣”(也就是“连续的体验”)。死亡是我们必须对抗的主要敌人。人类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超越死亡……人类超越死亡,不仅仅是通过持续地满足欲望(这是简单的对天堂的畅想),而更是通过找出生命的意义,融入到某种更大的框架中去……这是生存意志的表达,人热切地希望自己有价值,希望因为自己的出世、工作、痛苦、死亡而使地球有所不同。
62、没有满足目标的生命并不一定就是悲剧,认为这样的生命就不完整只是西方思想和文化的产物。东方世界就从来没有假设生命存在一个“目的”,或者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相反,生命是需要被体验的神秘。印度智者罗杰尼希说过:“存在没有目标,而只是纯粹的旅程。生命的旅程如此美丽,何必为了终点而范娜?”生命只是存在着,我们则恰好被投入其中。生命不需要理由。
63、之前我引述过弗兰克尔的名言:“快乐是自然产生的,而无法追求而得。”我们越是刻意追求自我的满足,就越无法找到自我满足。我们越实现某种超越自我的意义,快乐就越容易随之产生。治疗师必须帮助病人转移对自身的关注。弗兰克尔描述了一个特别的技巧叫做“去除反思”,其基本原则是要病人不再关注自己、关注自己的不快乐、关注神经症的来源,而是去关注自身人格中健全的部分,关注这个世界可能提供的意义。
64、不管是什么带来了无意义感,治疗的答案就是参与。全身心地参与生活不仅可以消除宇宙观点(宇宙观点指的是,从“银河”或“宇宙”“全球”的视角来看,我们和所有其他生物变得渺小而愚蠢。我们只是无数生命形态中的一种。生命中的种种行为变得十分荒谬。那丰富、充满体验的片刻在时间的无限延展中变得微不足道。我们感到自己是微小的尘埃,生命的全部也不过是弹指一挥。)带来的无意义感,还可以提高个体以某种和谐的方式完成生活的可能性。组建家庭,照顾他人,构思和参与项目,去发现、创造、建设,所有这些以及所有其他形式的参与都能够带来双重回报:它们能够丰富个体,并且可以缓解由存在的残酷现实直接造成的强烈不安。
总结:我们每个人都向往不朽,希望有归属、关联和意义,但是我们必须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自由、孤独和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