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了,她有些空落落的,准备并没有白费,对方的每一句话她都应答如流,没有怯场,没有失态,评委给的分数比对方高,她是最佳辩手。可并没有原想的那么开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方四辩那个男孩,问她如果她是江歌,她会原谅刘鑫吗?她准备辩题的时候没怎么想过,当时正在忙着查资料。她说请正面回答我先提出的问题。
似乎每一步都没有错,锻炼口才,提高反应力,拓展思维,重新认识一些事物。开始的时候总会没有预备的被驳倒,那时候每次比赛结束都暗暗的告诉自己,要更努力一点下次让对方找不到破绽,她似乎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总是查阅很多资料,一旦找到有关题目的历史事件、社会新闻,就拿来举例子,佐证立论。
习惯性的警惕所有的描述的,不想被绕进去,以为它暗示性的夸大了实际的种种,总希望绕过话语,听他们说话的立场和目的,那些不易啊,欣喜啊,都要把琐屑粉饰以轰烈,夸张的轰烈。没有人说过她不好,她私下也很温和,不会质问指责什么,和同学的关系也很好。
江歌事件,现在静下来想想,她觉得如果当时是她,她不会开门,现在她也不想谴责刘鑫,但如果刘鑫现在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会很开心的,可如果遭遇不测的按钮需要被按下才能启动,她也不会去按。
他背起书包走出比赛现场,有人给他发消息问他赢了还是输了。
没赢。
哈哈,就知道你赢不了。现实版的《追风筝的人》,赢的那一方…
有一个女生,逻辑很完整。
学究气?
对啊,就和你身上的那种一样。
你那样不行的,慢悠悠的,又想傲慢又想平易,感性大于逻辑,非要把逻辑包裹在情绪里。
学究气,他想这可能是表达的惯例,他也许不该深究所有的概念,就像很多话都可以反过来说。如果纠结于每一个例子的是否得当,每一句反驳是否蛮不讲理,这样像是学术讨论,不是辩论赛。但这似乎是个误区,他总是没办法像那个女生一样,尽善尽美的全面的拥有一种观点,他明明知道有些立论是错的,也不愿意承认那些模棱两可的例子。
矛盾论是基本的,他觉得能接受自己的破绽,也看到别人的优点,才能真正掌握吧。以前准备题目的时候,总是固化自己的立论,找到突破口,就顺着那条单行线不断挖掘,越挖掘越想要让自己这一方更有利,这样像是陷入了自己论证的圈套,开始用一些谬论来驳倒对方所有的观点。可那女孩似乎相信这就是真的,对善恶的定义,对道德的要求,这些深信的道德规范和辩论规则,提到底线,提到背景,提到立场。但是不提到社会,不提到演进变化,不提自己。如果每次回答都重复自己的观点,而不听对方真正问了什么,是不是就失去了辩论的意义,讨论的意义。他不知道。
女孩说,刘鑫是迫不得已的,如果开门她的前男友也会进门,这样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她只是在危险中做出的反应,无可厚非,江歌的死没有人愿意看到,刘鑫只是做出了她的选择。
他不敢苟同,他很想问她,如果你是江歌,你会怪刘鑫吗,还是原谅她,和她继续做好朋友。女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请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说,辩论场上,是为辩题服务的,那不是真的我,如果那个你不是真的你,那你那一方又是谁呢?谁会那样做呢?
他不知道一直讨论底线是不是在拓展思维的宽度,就好像这样就更能接纳那些事情了,但是如果不理解,如果不能设身处地的想想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又怎么接纳呢?人总是需要一个契机,来调动同理心。而学习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先接收,不考虑其中的缘由。但吸引感召你的,往往是因为那些事情的内核啊。
“或许,没有期待,不去考虑意义,才能把事情做好吧。”
“要我说啊,所有有先入为主的看法的人,都该被罚去操场跑十圈。”
可我们还是从那样的话里得到了慰藉,不可否认。他猜他更喜欢被表达者带领着走,听他的视角,听他的想法。也很抵触所有直接了当的事情,需要多编织一些似是而非的缘由,才能让故事的发展在我的脑海理更熨帖,顺耳的话更容易佐酒,也可能是因为被酒稀释才显得顺耳吧。总觉得技巧太多,真诚就会少,可反过来,这是一场比赛啊,又不是交朋友,真诚好像显得也不是那么重要。有很多题目,没有答案,但仍然要去探索,或许那些庞大的感觉和汹涌的心绪,才是答案。
他在操场上溜溜达达的走着,踩着被叶子漏在地上的火光。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表达这些,好像一个青春偶像剧的开头,不甘心他们在赛后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可能都需要找个人聊一聊,但我又不敢让他们有相处的机会,在路边摊,在图书馆,还是在公交车上,我不知道怎么能才不生硬地开启这样的话题,或许要谈这些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彼此,似乎都过了向陌生人坦露心迹的年纪,互相觉得对方不值得,或者交心这件事,本身不值得。
很多时候我也只是一个观众,随辩手的发言不断摇摆,为机智的反驳鼓掌,听到枯燥的陈述也会走神,不去深究他们的对错,而是享受他们的应变和口才,不放过任何一次被打动的机会,能站起来就已经很棒了。
可我始终觉得站起来的人不想别人为他鼓掌仅仅是因为他的不怯场和流利,这可能是我的主观想法,真正努力过的人,希望被赞扬的从来不是努力本身,而是努力获得的成果。
我知道流利很难。
就像前几天的维密,奚梦瑶摔在台上,娱乐圈的大咖都发微博鼓励她已经很棒了,平时在综艺真人秀上要好的那些明星只是塑料姐妹花,忙着发微博而不是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模特摔倒大概是所有路人都喜闻乐见的花边新闻吧。一个摔在自己职业生涯上的人会想听自己很棒这样客套的话吗?她在后台的凳子上坐了一晚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说好的麻辣烫也没有叫她一起去吃,这不是真正的赛后安慰该有的样子。如果你说你喜欢听“你很棒”“你真棒”这样的话,那我就当你的说个笑话,不当真了,其实转念想想,相信,但没有执念,也挺好的。
我似乎渐渐摸索到了适合自己的观赛态度,克制自己不考虑两方究竟谁更有道理,有价值有意义,而是把这当成一场热血的项目比赛。但我也开始放纵自己,更希望弱的那一方反转,找到对方的突破口,不被绕进去,不被吊打,即使对方不听他们的观点,也要按自己的逻辑反驳,让观众听到。
许多时候,我们在寻求慰藉与肯定,总会想到远古史前,我总觉得类似于文艺的东西都有他无用之用,他不能带给你面包或者馒头。是啊,如果你只需要面包或者馒头,这没什么问题。
我把这个问题连着巧克力饼干一起带到了火车上。《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里突然多了很多想抄下来的句子,我没有带笔,本也没有带。
车厢里混杂的烟味和返乡的气息像是根植的,我没有夸张,吃了两颗薄荷糖头依然闷闷的,靠窗的下方有暖气开的很足,出了站台看到我爸,我知道他又要说我没精神了,我想怪车厢,便先开口抱怨坐在对面的三个大叔身上的烟味有多呛。
我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已经过了日落时间,太阳还不舍的悬在公路的前方,两旁落尽残叶的枯枝一样低矮的揉在琥珀色的雾里,感受不到凄肃或是新美,只觉得这就是一个我从烟障弥笃的封闭空间出来,太阳靠近地平线的时刻。恍惚不在回家的路上,而是要去一个欧洲的小镇。一个似乎要去僻静的素落乡村的时刻,去一个有语言障碍的小镇,只需说你好,谢谢,听起来不错,很高兴遇见你这样的话,是一种不需要铺垫的轻松。
总是有这样的时候,分不清去向和来路,只认得裹在风里的气息,不是不确定,只是不笃定。
奇怪的是,每次每次,我都能平静下来,真正发自内心的平静,不再去纠结一些抽象而偏颇的问题,那些不属于抹过芝士的面包片能解决的问题。
我给我爸唠叨那些学校的琐事,他交换给我家里的近况,我说我看了一个很像黎明的黄昏。
我假装自己说过了这些话,说自己最近总会不自觉的抬头看成行的桦树,叶子落了一大半,留在树枝上的还是绿色,有春天的错觉。说霞光映照,熠熠的晃着我的眼睛,有清晨的错觉。我还说男孩本来是喜欢听顺耳的观点,却以为自己喜欢辩论。
我大概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也可能没有。但我确定我现在想说。
对啊,那个似是而非的时刻,不叫黄昏,也不叫黎明,而是叫火光靠近地平线的时刻。
我想我是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明白的,我看着那晕在霞光里的散云,从包里掏出指南针,发现自己面朝的是西方,转过身,我知道,在等十二个小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