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研读239:贾谊传(一)

       

          贾谊传(一)


贾谊


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他是洛阳人。在十八岁时,贾谊就以能诵读诗文、善写文章在郡中闻名。吴廷尉担任河南郡守时,听说贾谊才华出众,就召到自己门下,他对贾谊很信任喜爱。汉文帝刚刚继位,听说河南郡守吴公的考核成绩列为天下第一,又是李斯的老乡,并曾经向李斯学习过,就吴公调到京城,任命为朝廷廷尉。吴廷尉向汉文帝推荐说,他门下的贾谊虽然年龄不大,但精通诸子百家书籍,汉文帝征召贾谊担任博士。

这时,贾谊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在众多博士中年龄最小。每次汉文帝下诏让博士们讨论问题时,很多年龄大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贾谊一一作答,然后其他人都认为贾谊说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博士们都认为贾谊才干突出,他们望尘莫及。汉文帝也很喜欢贾谊,破格提拔贾谊,仅仅一年时间中就让他官至太中大夫。

贾谊认为从汉朝兴盛到汉文帝的二十多年中,天下太平和睦,所以应当更改正朔,变易服色,修订制度,确定官名,兴起礼乐。他草拟了有关礼仪法律制度,崇尚黄色,遵循五行学说,创设官名,更改秦朝的制度规定。因为汉文帝刚刚继位,他行事谦虚谨慎,没有立即批准施行。但随后颁布的各项法律制度,如规定列侯都必须到封国就职等,这些都是贾谊的建议。

汉文帝想任命贾谊担任公卿重职。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张相如、冯敬这些人很嫉妒痛恨贾谊,就在汉文帝面前诋毁贾谊说:“这个洛阳人年纪轻轻,学识短浅,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只想独揽大权,现在已经把全国的政事弄得乱七八糟了。”

听到这话后,汉文帝开始疏远贾谊,不再采纳他的意见建议,任命他担任长沙王的太傅。

贾谊被降职前往,所以郁郁寡欢。他南渡湘江时,写了一首赋吊祭屈原。屈原是楚国的贤臣,他写成《离骚赋》,其终篇中说:“算了吧!楚国中没有人才,根本无人了解我。”然后投江自尽。屈原被谗言陷害,遭到放逐,贾谊心中伤悲,他写了首吊祭屈原,赋中曰:

“共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音tà,踏)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音xiān,掀)。于嗟嚜(音mèi,妹)嚜兮,生之无故!斡(音wò,沃)弃周鼎兮宝康瓠,腾驾罢牛兮骖蹇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章甫荐屦兮,渐不可久;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译文:我恭奉皇帝诏命,带罪前往长沙。我早听说过屈原啊,他自沉于汨罗江。我现在借这涛涛的湘江水,恭敬凭吊先生。您被当时社会混乱所害啊,被迫投江殒命。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无奈逃窜,鸱枭四处翱翔。无才之人飞黄腾达,阿谀奉承小人得志;连圣贤都处世艰难啊,正直的人屈居下位。人们反说伯夷贪婪,说盗跖清廉;都说宝剑莫邪太钝,还不如铅刀锋利。先生您真是太不幸了,平白无故遭人陷害!周朝传国的无价定鼎被舍弃,反而把破瓠烂碗当奇货。人们都喜欢用老牛跛驴驾车,却让骏马低垂着两耳去拉盐车。把高贵的礼帽当成鞋垫,这样的日子怎会长久?哎呀,真是害苦了先生,让您遭受无端横祸!)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音mì,密)深潜以自珍。弥融爚(音yuè,跃)以隐处兮,夫岂从蚁与蛭蚓?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忧兮,亦夫子之辜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兮,摇增翮(音hé,河)逝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音zhān,沾)鲟兮,固将制于蚁蝼。”

(译文:尾声:算了吧!既然国人都不了解我,抑郁寡欢能和谁诉说?凤凰已经高飞远离了,就应当退居归隐。要效仿神龙深潜水底,躲避灾祸以便自爱。韬光养晦前去隐居,怎么和那些蚂蚁、水蛭和蚯蚓作为邻居?圣人的品德最为可贵,远离浊世独自隐匿。骏马如果被随便拴系,怎会不同于那些羊犬!世态纷乱横遭此祸,先生自己也有责任。九州任君相随意选择,为什么对故都恋恋不舍?凤凰飞翔于千仞之上,发现有德之君才下来栖止;一旦发现危险的苗头,马上振翅高飞远离。狭小污浊的小水坑啊,怎能容得下吞舟的大鱼?横绝江湖的大鱼啊,最终还要受制于那些蝼蚁。)


贾谊担任长沙王太傅的第三年,有只猫头鹰飞进贾谊的房中,落到他的座位旁边。楚国人把猫头鹰叫做“服”。贾谊认为自己被贬来到长沙,长沙地势低潮潮湿,认为自己寿命不会太长久,心中很是悲伤,就写成一首赋来自我安慰。赋中曰: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服集予舍,止于坐隅,貌甚间暇。异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策言其度。曰‘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服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

(译文:丁卯年中,四月初夏,庚子日的太阳将要落下,有只服飞入我的房中,落在我的座位旁边,样子很是清闲无聊。这只奇怪的鸟儿突然来访,我想知道其中缘故。就去书中占卜了一下,卦辞中说:‘野鸟进入住处,这是说主人将要离去。’我就问服:‘我还能去哪里?你告诉我前途吉凶吧。是吉,就明告诉我;是凶,也要告诉我是什么祸患。人生死有期,你告诉我的期限。’服只是摇头叹息,抬头振翅,嘴里没有出声,让我自己去猜度。”)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彊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音mò,墨)。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穆相纷。大专槃物兮,坱(音yǎng,仰)轧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译文:万物变化无穷,浩浩荡荡永不停息。就像那流水旋转不停,周而复始。气候循环接续,就像那鸣蝉褪去外衣。这些变化玄妙无穷,哪里能够说得清楚!祸患中隐藏着福气,福气埋藏着祸患;忧喜总是同时来到,吉凶往往是一对兄弟。当年吴国足够强大,但在夫差手中完败;越王躲避到会稽山上,勾践最后称霸于世。李斯游说秦王成功,最后却被施以五刑;傅说只是一名囚徒,最后却成为武丁国相。祸患和福气的关系,和绳缆绞在一起没什么区别。命运无法解释,谁知道终极在哪里?水汇成激流来势凶猛,箭借助强力射得更远。万物循环往复,震荡回环。云升才有雨降,错杂变幻也太纷繁。天地运转造就万物,漫无边际多么浩瀚。天道高深不能预测,凡人思虑难以谋算。生死迟早都有天命,谁能知道来时归期?)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贱彼贵我;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冯生。述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亿变齐同。拘士系俗兮,羖如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或或兮,好恶积意;真人淡漠兮,独与道息。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氾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译文:“天地就是一个大熔炉啊,造化就是鬼斧神工;阴阳就是木炭,万物就是炼就的铜。聚散生死,哪能法定;千变万化,没有极终。突然生在人世,不要期望长生;死后化为异物,又何必担惊!看不透的太过自私,把贵贱看得过重;通达的大人坦然放松。贪婪的只看到钱财,为谋富搭上性命;夸耀权势的不择手段,普通百姓更为看重死生。被贫贱逼迫的人啊,趋西奔东;大人们伟岸不屈,静观世界大同。士人们拘泥于习俗,四处奔走却如在囚笼;高尚的人忘记万物,只和大道同存。天下众人迷迷瞪瞪,好恶全都蓄积在心中;有德之人漠然视之,只和大道共生。留下智慧遗弃身体,超然离去;超然物外不知有己,和大道一起翱翔天空。乘风破浪去消逝啊,有小洲阻拦就会止停;把身躯交付天命,不要自私不行。人生就像浮云啊,一死万般皆空;内心的宁静就像无底的深渊啊,浮游中就像不系揽绳的小舟。不要把活着当作宝物,修养身心自在空灵;大德之人没有牵挂,乐于接受天命。生死就是鸡毛蒜皮小事,哪里值得忧虑担惊!”)


《服鸟赋》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0月2日(古历辛丑年八月廿六)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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